月落西山，知心好友伴，實為人生一大幸事，三人飲酒閑談之中小山河問道:“好多人都說要笑傲江湖，名揚天下，師傅和五爺不想嗎？”
楚山河微微一笑道：“我不求名揚天下只求浪跡江湖。”
能五爺說道：“你驢老二這話說的可不對了，你現(xiàn)在是既沒有名揚天下也沒有浪跡江湖，而是被困在了這十里長坡。”
楚山河舉著手中杯說道：“看似身困望風(fēng)坡，實則心觀天下事。不求風(fēng)雨也為龍，武定乾坤文安世。托身江湖世俗中，看盡凡塵不做仙。問道先生廟堂事，奈何不戀殺人權(quán)。求醉入夢瞻星辰，是非恩怨成讖言。翻手作云覆手雨，此勢盡當(dāng)兒戲觀?！背胶与S口而出。
能五爺仔細(xì)聽著，道“二爺，你這打油詩不錯，不過你這詩中含義可是大的很，你可從未講過這等話，我很敬佩你啊，拿得起放得下?！?p> 楚山河“哈哈”大笑道：“五爺說笑了，放下，哪有真正的放下？”
能五爺搖搖頭，楚山河接著說道：“放下先要有拿得起的本事，不然放下也只是自以為是的放下?！?p> 能五爺頗有深意地說道：“你驢老二說的不錯，放下真是心中的魔障，來，干一個，別管他娘的放下，竟是糊弄鬼的玩意兒?！?p> 楚山河似是聽出能五爺話中對‘放下’二字潛藏的感情，于是說道：“五爺說的是，我驢老二就無事可放，走到哪里算哪里，江湖浪子亦可逍遙?！?p> 能五爺說道：“說得對，做到哪里算哪里，管那麼多做什麼，你做你的酒鬼，我賣我的豬肉，這一輩子還不是一晃而過?！?p> 楚山河朗聲大笑道：“說的是，五爺，干。”
楚山河開口問道：“五爺，實不相瞞啊，我知道你這個人不簡單吶，你心里面是不是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只管告于我知，我?guī)湍闩沤馀沤狻！?p> 能五爺長出一口氣說道：“心中事心中魔嘛，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說出來又能如何？”
楚山河說道：“無妨，咱兄弟兩個誰笑話誰，能講得出便講來，悶在心里怎麼好？”
小山河一副小大人模樣地說：“是啊五爺，你有什麼事情排解不開？”
能五爺端起一杯酒，緩緩走到門前，灑向天地間。
楚山河嘀咕道：“月明酒清傷心淚，舉杯無言念故人。”
誰能真正看清這個整天笑嘻嘻大大咧咧的粗糙漢子內(nèi)心的柔弱，今天楚山河和小山河看到了，可惜小山河看不懂。
能五爺回到坐上看著小山河說道：“當(dāng)年，你五爺我還很年輕，可不是這般模樣，那長得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闭f到這里五爺咂舌，深情地回味著一臉陶醉的模樣道：“哎，那也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能將花一樣的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少年郎啊?！?p> 小山河聽到五爺厚著臉皮自夸不免笑了出來。
楚山河道：“五爺要是這麼說我就信?！?p> 能五爺接著道：“一年我行走江湖路過一坐小村落，騎馬一日可繞行一周。小村落地處偏遠(yuǎn)連名字都沒有，甚至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漢都的地圖上?？墒谴遄觾?nèi)外民風(fēng)淳樸，人們?nèi)粘龆鳎章涠?，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就是在這樣的一座小村落里住著一位美麗善良的姑娘?！闭f到這里“哎呀”兩聲道：“那個美呀......”
能五爺說到這里臉上有些泛紅。
楚山河道：“迷花的少年被花迷呀，逃不過去的?！?p> 小山河尋思道：“能有多美？”
能五爺?shù)溃骸拔矣鲆娝龝r，就覺得在這江湖中再也找不出這如詩一樣美麗的姑娘，她雙手持家勤勞樸實，待人熱情溫柔賢惠。自打看上第一眼就在腦子里揮之不去，于是，我在村子里逗留了好幾天偷偷觀察她?！?p> 楚山河聽著美麗的故事喝了杯酒甚是滿足的樣子，一段滄美的故事不正是一味佳肴？
能五爺?shù)溃骸澳晟傩膭?，于是我便假裝自己是個落難的書生偶然來到這村子的，我千方百計處心積慮地接近她。終于，她注意我了，她見我落魄不堪就伸手幫助了我，她給了我一碗飯，那飯做得香啊......，她家里只有一位年邁的老母親，手腳不利落，眼睛也不好使，作為報答我便厚著臉皮強行要求留在她們家中幫助她們收拾田地?！?p> 能五爺講到這里那是滿面春風(fēng)，臉上因喝酒泛起的紅暈也顯得和藹可掬。能五爺頓了頓，笑著說道：“小姑娘家對我一個陌生人自然是信不過，奈何耐不住我一個俊公子的軟磨硬泡，我整日端坐在她家門前，見她干活便主動下田，挑水劈柴力氣活全攬了下來，她甚是不解，還不讓我干，可是我偏干，于是她以為我有歹意，我便在她面前發(fā)誓若是心有歹意定當(dāng)天打雷轟遺臭萬年。她這才勉強接受我無事獻殷勤的要求，就這樣在她們家一待就是一年?！?p> 能五爺?shù)男乃坪跻呀?jīng)飛到了那座小城與那位美麗賢惠善良的姑娘談天說笑一般。
小山河、楚山河看著能五爺陶醉的樣子心里樂呵呵。
能五爺回過神來，感概道：“說來奇怪，也就是這一年讓我感受到了與游走江湖不一樣的感覺，這番感覺雖沒有名揚天下那般讓人火熱，可是它卻能讓人抓心撓肝的，哎呀，你不想它自己就能從心里冒出來，說平淡也有些不平淡，總之就是心癢難耐，很讓人喜歡，就算粗茶淡飯飽腹安樂便是溫馨，我甚至有了一輩子都要這樣生活的念頭。
甚至連左鄰右舍都以為我是她們家入贅的女婿，我聽后倒是挺樂意，這姑娘聽后總是不置可否，我時常逗她說：‘姑娘，莫不你就收了小生，然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做你家女婿。賺個有力氣的男子，還給自己找個伴，豈不是一舉兩得？’”
能五爺說起這些陳年往事那是滿臉的癡意。
能五爺擺擺手接著道：“女人心海底針呦，我一個懷有目的的陌生人同她生活如此之久卻始終不知她的想法，我多次同她講過我的心里話，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不過她總是默默無言。她時常說我根本就不是個書生，完全就是個厚臉皮的無賴，不知道我是個偽君子還是真小人。
我總是苦笑著說：‘姑娘啊，我們都在一起生活了這么久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我堂堂七尺男兒，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放眼天下誰能與我相比?！?p> 她說：‘比你好的人多了去了，我沒見過而已，不過你不是壞人?！?p> 我說：‘我可是真君子。’
她總是笑過便罷，后來啊，我想通了縱使我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卻也有難以入姑娘心的時候，無妨，小爺我還有江湖，我還是回我的江湖上去吧，縱馬江湖醉酒當(dāng)歌。
我問她：‘愿意跟我闖蕩江湖嗎？’
她說：‘你一個落難的書生靠什麼行走江湖？’
我說：‘才華，武功。’
她說：‘不去。’
她家中還有老母親當(dāng)然不能一走了之。不過我下定決心，整點行囊，默默地離開了。聽著江湖人談?wù)撝械钠媸?，還有聞名江湖各路俠客的名號，好奇怪怎麼會沒有我？難不成我退隱一年之久人們就把我忘了？哦，不對，我根本就沒有名聲啊，我誓要名揚天下。”
說道這里三個人都開懷大笑，喝完一杯酒又斟上一杯。
能五爺又接著說道：“就這樣我離開了那座小村莊，在江湖上闖蕩了一個月，身上沒有銀兩了，這里翻翻那里找找，口袋翻遍也找不出一個子來，這下好，連酒都沒得喝了。正在想法子賺酒喝時，我看到剛剛打開的包裹中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四個字‘公子親啟’，你們聽聽，人家姑娘稱我公子，多好的姑娘?！?p> 小山河道：“難道不稱你公子？那稱什麼？”
楚山河道：“這你就不懂了，哪怕人家姑娘稱你五爺一聲無賴那也是個美。”
小山河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
能五爺?shù)溃骸拔艺苫箝g就打開了信，原來是姑娘寫給我的信。當(dāng)時我頗為驚訝卻也滿懷期待，總之別提多高興。
信中說：‘公子，當(dāng)你不經(jīng)意間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你已走遠(yuǎn)，小女子見公子茶飯不思，整日坐于門前看向遠(yuǎn)處，想必是想家了。忽提要離開的話，小女子更是不能阻攔。初始遇到公子之時，見公子雖落魄不堪，可是看上去卻不是一般人家的人。公子知書達理更是風(fēng)趣幽默。我僅僅在你落難時送你碗飯吃你便賴在我家不肯離去，我怕你不是好人，不便收留，誰曾想看上去知書達理的公子卻似無賴一般。
我看你手中的劍像是柄寶劍，問你落難的讀書人為何手持寶劍，你卻說只是路邊幾文錢買的留作紀(jì)念，我雖是一介女流不識良玉，可是你的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絕對是個稀罕物品，豈是幾文錢就能買到的。我知道你騙我，你還硬要將其送給我，甚至對天發(fā)誓來證明你是個好人，又看到你的種種行徑不像是一個壞人做的出來的才勉強收留了你。
天地為證，公子的確是位君子，后來公子表達的心意小女子也是明白的，只是小女子覺得配不上公子，小女子只是個莊稼人，還有一位年邁的母親要照顧，不敢拖累公子，所以也就不好說太多?？墒枪釉诘倪@些日子家中的確是多了幾分生氣讓我們這本就不幸的家更像是一個完整的家了，只是小女子不敢有所奢望，千言萬語盡敘至此，只愿公子安好?！淇钊耍豪溆駜骸！?p> 小山河不相信地問道：“這麼長的信你能一字不落地說出來？”
楚山河笑道：“難得五爺記性這麼好?！?p> 能五爺勉強笑道：“看多了不就記住了？”繼續(xù)說道：“此信看罷我驚喜三分卻也是懊惱怎麼就沒早點兒看到，于是我便馬不停蹄的開始往回走。
可到小村莊時，我感覺天都塌了，這還是我剛離開時的小村莊嗎？門戶凋敝，放火燒過的痕跡，隨處可見的血跡。據(jù)活下來的人說，這是一股匪徒做下的惡，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p> 說到這里能五爺握緊了拳頭，楚山河手中的酒杯也懸在了半空，小山河也緊皺起了眉頭。
能五爺說道：“他們就窩藏在村南的祈安山，而且掠走了很多年輕女子，也包括玉兒姑娘。我痛恨自己何必留戀那江湖，何必貪戀那名聲?！?p> 能五爺一杯酒仰頭而盡。
能五爺繼續(xù)講道：“而后，我一人一劍去了祈安山。闖進山中，殺進他們大寨，見人便殺，一路殺到他們的主寨，我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很多年輕女子有的被吊著，有的就倒在地上，有的在啜泣，有的已經(jīng)昏迷，衣不蔽體，皆被凌辱。
我怒火中燒，只想將這群畜生殺盡，我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殺了有多久，大寨中只有我一個人持劍而立。救下那些還活著的女子，讓她們將還有生氣的女子盡數(shù)帶出去，我發(fā)瘋般尋找玉兒姑娘，可當(dāng)找到的時候她已不成人樣?！?p> 能五爺眼睛里有淚水在打著轉(zhuǎn)。
能五爺?shù)溃骸拔冶е駜汗媚镒叱龃笳?，來到了一片樹林中。看著懷里奄奄一息的女子傷心欲絕，她臨終時對我只講了一句話，她說她其實愿意跟我去行走江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一輩子困在這座小村莊里，心中有些不甘?！?p> 能五爺嘆息一聲終于講完。
聽到這里楚山河微微嘆了口氣說：“來你家時?？吹綎|墻上的那把劍，莫不是當(dāng)年你就用那把劍......”
能五爺說道：“正是，劍掛東墻，血衣封箱，我也不是當(dāng)年執(zhí)劍人了?！?p> 三人默不作聲，楚山河端起一杯酒敬過五爺，一口喝下。
楚山河說道：“我聽說過一件和五爺說的極為相似的一件事，我想這應(yīng)該就是一件事，只是我現(xiàn)在才知道真正的執(zhí)劍人是五爺。
那股悍匪的首領(lǐng)江湖人稱板斧蛟，武功很高，絕非尋常人等可以殺掉的。殺他的人成了江湖上的傳說，沒人見過他的容貌，最后官府還特意尋過殺那路悍匪的人，卻無果而終，沒想到如今就坐在我面前，只是可惜了被殺的村民。怪不得五爺心里放不下。”
五爺很平和地說道：“鬼知道放下還是沒放下，我可不清楚，我只知道現(xiàn)在活得不是很好嗎？不過真是可笑，一夜間失去了很多，一夜間又成了傳說?！?p> 楚山河說道：“假如沒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憑五爺?shù)谋臼侣暶o起也只是個契機的事情，既然發(fā)生了也沒有做迷途的羔羊，我楚山河很是佩服?！?p> 小山河很傷心的說道：“沒想到五爺還有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往，真是讓人難過?！?p> 能五爺說道：“孩子啊，這就是江湖，每個江湖人的命都不只是屬于他自己的，也是屬于這個江湖的，這是江湖立下的規(guī)矩，非人力所能改?！?p> 小山河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這個道理嗎？”
能五爺說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p> 小山河說道：“我才不信命哩?！?p> 能五爺說道：“其實有很多人都不信命，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可以相信你自己，但是你也要知道，逃不過的終究是逃不過，這就是天意?！?p> 楚山河喝著酒說道：“所以唯有變強，你才能幫得了別人幫得了自己，要想放下就先要有拿得起的本事，五爺是這個意思嗎？”
小山河低下了頭噥噥自語：“可是我沒有那麼強，我連武功都不會?！?p> 能五爺安慰地說：“強可不代表只有會武功才強啊，強只是一種形，而真正的強是一種神，行不同而神同，這就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術(shù)、法、道的原因。”
小山河道：“那什麼是術(shù)、法、道？”
能五爺?shù)溃骸靶g(shù)講專攻擅長之事，法講天地萬物規(guī)則，道講立世心中信念，所以你只要將你的術(shù)、法、道發(fā)揮到極致便就是最強。就拿術(shù)來講，有的人讀書讀成詩仙，釀酒釀成酒仙，練劍練成劍仙，練刀練成刀仙，不過成不成仙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能將你的術(shù)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那不就可以睥睨萬物，笑傲江湖了嗎？”
小山河問道：“那我的術(shù)、法、道是什麼？”
能五爺說道：“你還年輕看不清楚自己的術(shù)、法、道，隨著你的成長你自有你的術(shù)、法、道，這需要你自己去體會?！?p> 楚山河說道：“五爺說的不錯，世上的一切道理你不親身體會是悟不出東西來的，但是你悟出的東西往往也是有局限性的，所以貴在‘體會’二字。”
小山河懵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