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媽一大清早遇著王七嬸，把煩心的事說了一回，心里敞亮了不少。
回了家里，玉籬在灶房做早飯，玉籬爸則在堂屋里費力地擺著桌凳?？匆娪窕h媽回來，停了手招呼。
“玉籬把水都燒好了，快去喝口熱的，再洗把熱水臉。大清早地跑哪里去了，天這么冷?！?p> 玉籬媽心里一軟，面上仍紋絲不動。也不答玉籬爸的話，自顧跑到雞棚里給雞喂了食，又添上干凈水，估摸著飯上了桌，才回轉(zhuǎn)過來吃飯。
一家子像往常一樣，一言不發(fā)地吃完飯，玉籬來不及收拾桌子，說了聲：一會兒做飯一起洗。
就要拿上繩子和扁擔(dān)去田里挑谷草。
“都泡了這些日子了，不急在這一時。先去把樓上的蒜撿一撿。小的，雜的，不要。剩下大的，都掰好?！?p> 玉籬媽突兀的一句話，讓玉籬和玉籬爸愣了一下，隨即兩人又迅速動作起來，臉上掩飾不住地歡欣。
這幾天玉籬忙著的時候不覺得什么，等田里地里的事情一完，到了家里，卻是明明顯顯感覺到家里的氣氛冷到了冰點。玉籬媽不搭理自己不說，就連玉籬爸跟她說話，也似沒聽到。在床上躺了幾天，幾天都讓玉籬提心吊膽。累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曾想過干脆遂了玉籬媽的愿，回學(xué)校去得了?？墒窍氲阶约憾加X著這么累，玉籬媽又何嘗不是？待到過兩年，母親年紀更大些，又怎么忍心讓她一個人挑著整個家的重擔(dān)？心里搖搖擺擺，做事情卻反而比往日更用勁。
這個家如同死水一樣，沉寂了多日，一下子又激蕩起來。
玉籬要去收撿桌子，笑著和玉籬媽說道：
“我先把碗筷洗了，就去撿蒜?！?p> 玉籬媽看著女兒還有些淡紅的左臉，心里懊惱不已。昨天晚上挨了自己有生以來的一個耳光，玉籬爸都沒了往日的好脾氣，沖自己嚷了幾句，玉籬倒是沒事人一樣，夾在兩個大人中間左右勸慰。
玉籬變了。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不再撒嬌，不再事事都征詢自己的意見，遇事也不再心事重重，等著大人拿主意。反過來，這家里沉悶得不像話的時候，倒是她還能三言兩語扭轉(zhuǎn)局面。這樣的女兒，是玉籬媽以前求之不得的?？涩F(xiàn)在女兒變是變了，卻沒把那勁兒用對地方，玉籬媽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
玉籬詫異地一頓，和玉籬爸對望了一眼，靜靜地放下手里的碗碟，從灶房旁邊的雜物房里拿了簸箕上樓去撿蒜。
玉籬媽發(fā)了無名火，心里也不好受。手腳麻利地把碗盤收拾干凈，又去忙著喂豬喂鴨。
家里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眼見玉籬爸還扶著門框一直站著看自己，這才擦干凈手進屋搬了把椅子過來，讓玉籬爸坐下。
“別指望我松口。玉籬鐵定得回去才行。”
聲音不大，卻不容置疑。
玉籬爸淡笑著搖搖頭。
“世人都說你性子好，我看你上了歲數(shù)，反而沉不住氣了?！?p> “我什么時候說過讓閨女回來的話。就不說她讀書還能讓人看上眼，就是書讀不下去了，也得想辦法讓她學(xué)個技術(shù)。在咱們鄉(xiāng)下，有田有地，是餓不著人?？墒窍碌馗苫?，靠勞力吃飯，對女子來說，苦了點?！?p> 玉籬爸眼望著屋外的蒙蒙細雨，不知想到了什么，聲音悵然。
玉籬爸想的，和自己考慮的，雖不盡相同?？墒浅霭l(fā)點都是為玉籬好。玉籬媽聽著，順耳了許多。
“那你咋不早說？又天天這么容著她折騰？”
雖然是質(zhì)問的話，語氣卻緩和了很多。
“閨女不是糊涂人。年歲雖還小，卻不會一時興起，意氣用事。心里裝著父母，認準了就不往后退，為人做事是該這個道理才對，沒什么好說的。上學(xué)的事，也是做大人的拖累了她，要說錯，錯在我。她這性子，我清楚不過，別逼她。且等她自己緩緩，她自己有主意，就讓她自己做思量。咱們且給她些時間，孰好孰歹，她自己會看清。實在不行又再說，有我們兩個在，斷不會讓她走了彎路?！?p> 玉籬媽聽著玉籬爸又不溫不火地，復(fù)又皺了眉頭，
“那讀書的事是能耽擱的？要是錯過什么要緊的，這一年不是又瞎了！”
那又能怎么辦？打罵威逼給弄回學(xué)校去，人在心不在，又能好多少？一團亂麻反而越纏越緊。再者，玉籬爸歷來以為，讀書考學(xué)不過是過上好日子的途徑而已。這人生在世，活法多了去。最重要還是行得正坐得直，問心無愧。先要學(xué)會做人，做事才會順當(dāng)。只是這想法眼下可不敢跟玉籬媽明說。玉籬媽可想的是，橫豎只要沾上那書香，走得就是錦繡大道······
玉籬爸揉了揉站了一大早上的右腿，疲憊地嘆口氣。
“玉籬底子好，去年不過沒發(fā)揮好罷了。今年再多讀一年，考去考來不過都離不了那些書不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個把月不去又能拉下什么。這要是比誰學(xué)得時間長誰就能考好，那咋干脆不睡覺算了。”
說到最后竟然沖玉籬媽笑起來。
玉籬媽現(xiàn)在對玉籬束手無策，心里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聽了玉籬爸的話，也覺得有些道理。只看了玉籬爸那態(tài)度，心里那個氣啊。這玉籬有那膽子看著自己氣得頭上冒煙還跟自己說笑，原是從這里學(xué)來的。眼看又要發(fā)作。
十幾二十年的夫妻，彼此之間已經(jīng)熟得不能再熟。
玉籬爸好似沒發(fā)現(xiàn)妻子憤然的表情，臉色忽地一沉。
“玉籬上學(xué)的事，這算是咱們家內(nèi)里的矛盾，關(guān)起門來怎么解決都好說?，F(xiàn)如今，倒是要好好思量思量那塘子的事。解決不好，以后日子又要難過了?！?p> 一句話，就讓玉籬媽熄了火?？刹?？自己從床上翻起來，可不是準了玉籬，是為了顧全大局。
臉上雖還有不虞，卻強強壓下了怒火。
玉籬家的房子是傳統(tǒng)的土坯瓦房。石腳為基，木材架梁。房子被木質(zhì)樓板隔開，分了上下兩層。下層住人，分了堂屋，臥房；上層則用來貯存糧食，種子，存放食物。
樓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刻玉籬拿了個小板凳坐在房頂?shù)牧镣呦聯(lián)熘?。玉家夫婦的話，一字不拉地都進了玉籬的耳朵。
玉籬爸笑，玉籬也笑。不過是苦笑。自己這幾天仿佛走在獨木橋上，謹小慎微地遷就著兩老。
看看好似玉籬媽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軟化，玉籬爸雖還沒戳破那層窗戶紙，可也算睜只眼閉只眼了。本以為自己輟學(xué)這事就算暗潮洶涌，卻也可以平安無事地闖了過去。實在已經(jīng)大大地出乎意料，在心里直呼萬幸?，F(xiàn)在看來，自己還是嫩了些。人人心里都有個算盤，硬仗還在后邊等著自己呢。
玉籬吸了口氣，探起身子，活動活動酸痛的腰。一伸手，右手肘子上的傷口一扯，一陣鉆心地刺痛。玉籬倒吸了口涼氣。上次被鉚釘掛傷的口子，當(dāng)時沒在意，也沒擦藥水，這幾天一直忙里忙外，冷水熱水都沒斷過，傷口竟然越來越嚴重。今早上起來疼得厲害，一看，都化膿了。還好是在冷天，用袖子蓋住也看不見。
玉籬從褲兜里掏出紙巾，撩起袖子輕輕地把膿水染去。一邊留神聽著父母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