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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姑玉籬

第三十七章 落空

村姑玉籬 樹玄藤 3206 2012-06-26 21:22:05

    玉籬順著小河往上游走,到了玉家的菜地。玉籬媽還沒把頭塊地排好,見玉籬已經(jīng)回來,就要收手回去做晌午飯。說是等吃完晌午飯再來打整另外一塊。玉籬靈機一動,趕忙說:

  “要不我先回去隨便做點,您排完蒜估摸著時間再回來吃飯就是。”

  玉籬媽想想,也對。

  “接著大晴了這么幾天,早點把地種上是要緊。就怕趕明兒就來了雨水,又要耽擱幾天!”

  玉籬連聲說是。玉籬媽又囑咐玉籬,碗柜里有現(xiàn)成的菜,熱熱就可以吃。就是自己回去晚也不用等,和玉籬爸先吃就是······

  玉籬嘴里應(yīng)著,腳下也沒停,就朝村里走去。

  玉籬媽只當(dāng)玉籬懂事,給自己騰時間,并不當(dāng)回事。埋下頭手下更快地忙活起來。

  玉籬進了村子,也不回家。往左轉(zhuǎn)過個小巷口,就是沿著村邊直通到村子北頭的一條老土路。老土路的盡頭,就是王德友家。玉籬上了土路,越走越急,最后跑起來。

  王德友家不偏不斜,正正地坐東向西。門開在僻靜的老土路上,除四面的墻高一些,不過是個普通的雙層洋樓四合院。就是院門上的獸首銅環(huán),比王七嬸家的還小上一圈。玉籬一路跑來,到了王德友家大門口,又遲疑了片刻。最后還是伸手重重地拍響大門。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王德友老婆張順子,人稱張夫人的聲音。隨著一聲哐當(dāng)聲,大門上鑲嵌的小鐵門被拉開。張夫人端方四正地立在門前,棗紅色的純毛針織衫緊身合體,漆黑的頭發(fā)燙了個時下最流行的貴婦頭,當(dāng)正自有一套風(fēng)儀。

  玉籬收回目光,擠出笑容喊了聲“嬸嬸”。

  張夫人見是玉籬,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面上很快又恢復(fù)平靜。臉上雖不說掛了笑容,聲音聽起來倒沒有特意顯出冷淡。

  “是玉籬啊。娟子爸不在家,要找他改次來吧?!?p>  玉籬迎上張夫人望過來的眼神,又向上邁了一級臺階。王德友家的地基打得極高,從平地到門檻要跨上五六級臺階。這會兒盡管玉籬和張夫人齊肩站在一處,張夫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冷淡氣息,還是讓玉籬覺得好似矮了她一頭。玉籬抑制住心跳望定張夫人:

  “知道德叔忙,平日都難得碰上。玉籬本來就是找嬸嬸?!?p>  張夫人薄薄的眼皮抬也沒抬,聲音驟然冷冰冰地。

  “要是有事還是等娟子她爸回來再說的好。我可不清楚。”

  玉籬并不氣惱,反而笑起來,狀似無意地說道:

  “前幾天去了趟縣里,娟子和小海的學(xué)??烧鏆馀?。門衛(wèi)也和氣,我說了名字,一會兒就幫我把人喊出來。我要再多去幾次,想來守門的大爺快認(rèn)得我了!”

  張夫人臉色一變,盯著玉籬問道:

  “你是什么意思?”

  玉籬仍舊微笑著,

  “嬸嬸還是讓玉籬進去再說吧。有些話,旁人聽了去不好。”

  張夫人眉頭一皺,到底身子往后側(cè)了側(cè)。玉籬側(cè)身進去,張夫人關(guān)了門,就在院子里站著,并沒有把玉籬領(lǐng)進屋的意思。

  這王德友家,玉籬還是頭次進門。雖往常也會替父母捎個話帶個信之類,卻都只在門口就把事辦完。今日進來一看,院子里并不像玉籬家種了果樹,蔬菜。滿院子都用光亮平整的花崗石鋪了,又在正中砌起個巨大的花壇?;▔?dāng)中種了棵巨大的巴西仙人掌,周圍一圈也都是些知名的花草。最最打眼不過,還是花壇旁一只足有個大拖斗大小的巨型染花陶缸。初冬季節(jié),缸里盛開的睡蓮和自由自在的錦鯉相印成趣。

  但看院子,玉籬就不由一愣。這樣氣派的院子可不像外邊看起來般平常。再透過王家敞開的堂屋門望進去。中堂當(dāng)頭一副龍騰虎躍的鑲框橫幅,影子映在光亮鑒人的奶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倒真似要活過來一般;堂屋內(nèi),圍墻一圈是紫褐色真皮沙發(fā),配的是紅木仿古茶幾,茶幾上則是一套精致優(yōu)雅的紫砂壺。此刻,紫砂壺散開了只小巧可愛的杯子,顯然剛才主人才用過。玉籬張開了口,卻突然覺得到了嘴邊的話說不出來。

  別的東西不知道,玉籬卻記得之前在周禮書的宿舍里見過一套紫砂壺。周禮書以前的學(xué)生送的。說是一千多,還只是一般。玉籬想到自己和父母的盤算,一年分給王德友的,頂了天也不會超過三萬塊。他家真地看得起這點錢?聯(lián)想到才從王鳳羽那兒聽來的話,玉籬只覺得自己一家還真是······。

  張夫人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玉籬臉上掠過,嘴角幾不可見地挑了挑。卻是沒這么好的耐心看著玉籬發(fā)呆。眉頭緊了又松,清咳了一聲,說道:

  “玉籬,娟子打電話回來過。你說的那些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娟子他爸說了,你一個小女子,也不想跟你認(rèn)真。以后那些話,少亂說的好。也不要動不動去找娟子,她還要高考,要是誤了前程,我和他爸可都不答應(yīng)!到時候,大家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玉籬聽到這話,收回目光,瞇眼看著張夫人。這村長夫人,因為小時候傷著腿,走路的時候有些高低不平,這才嫁到了村里。平常自持是城里人,很少和村里人走動。就是那些愛逢迎,好傳話的主動貼上去,也是碰得一鼻子灰。背地里,沒少被人排揎。就是她慣常的這身打扮,也不知被程宏林老婆當(dāng)笑話說過幾次:百來塊錢的羊毛衫好貨倒是好貨,可再好也架不住見天穿不是?再洗,可就見本色啦!再說,這樣好的衣服,配雙老掉牙的雙層布鞋,簡直是活生生把俏媳婦拉下轎又套上了驢車!可人家是城里人啊,就是不同。就這樣,這發(fā)型還得弄得模子里倒出來一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油光水滑。哎呀我的媽!可算是把城里人的面子給撐起來啦!

  當(dāng)初玉籬聽程宏林老婆繪聲繪色地嚼舌根,聽得眉頭緊皺。只覺得這娟子媽雖然個性孤傲了些,可因為身體缺陷走到這步,還被人這么刻薄地議論,也是個可憐人。如今看來,可憐可笑的到底是誰,還真是兩說。

  張夫人見玉籬這樣盯著自己看,又半天不作聲,不由有些惱怒,轉(zhuǎn)身去拉門,

  “沒什么說的,我就不留了?!?p>  玉籬深深吸口氣,也不急不惱。

  “嬸嬸先別急著攆人。既然娟子已經(jīng)告訴了你們,我也就不多費口舌。興許那么些錢,還有那些條件您和德叔都不放在眼里,我也無話可說。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地處流,也算是情有可原。不過還有句話,也是人常說的,‘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我還是那話,你幫我問問德叔,我們先前承包魚塘的合同可是白紙黑字蓋了公章,是不是拿到法院也作不得數(shù)?!再有,就算這縣里頭頭能一手遮天,他是不是還能把手伸到市里,省里?我們家,沒那么多值錢的家當(dāng),更沒那么些要緊的國家大事等著辦,就舍了眼前的清靜日子不過又何妨?不過,我也把話說在前頭,我們過不好日子,害得我們家過不好的人也別想在旁邊涼快!”

  短短一席話,說得斬釘截鐵,風(fēng)浪不驚。張夫人張大了嘴震驚地看著玉籬。好一會兒,怒氣沖沖地問道:

  “這些,是你大人教你說的?!”

  玉籬淡淡一笑,

  “我本該和你女兒一樣,坐在教室里心無旁貸,一門心思考個好大學(xué)?,F(xiàn)如今,我說這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會了??赡苁俏颐缓?,沒像娟子一樣找個村長當(dāng)爸。不然,就不會有人虎視眈眈,餓狼一樣來搶自家的東西!見著人勢弱就想著來踩幾腳!要說誰教的我?嬸嬸眼界高,你覺得呢?”

  說到最后,嘴角自然就掛上了絲譏諷。

  張夫人看來,卻分外刺眼。

  “你跟我家娟子不過差了這么半歲一歲,說起來還是小孩子,說話怎么就這么陰陽怪氣!國有國法,村有村規(guī)。娟子爸做事憑得是上邊的政策!條條款款都在那里擺著,有據(jù)可查!我告訴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什么市里,省里?這是嚇唬誰?!”

  兩人就死死盯著對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著。就在玉籬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張夫人不耐煩地開了腔:

  “走,走,走。不跟你說。有什么事上村委會去找人!別到我家來胡說八道!”

  說著連推帶送地把玉籬逐出大門。

  來的時候,正午的太陽還把老土路照得白晃晃得,分外刺眼。出了王德友家的門,天上已經(jīng)多了好幾塊云朵,一下子身上就起了寒意??諘绲耐谅飞蠜]有一個行人。玉籬默默地站在王德友家門前,眨了眨眼睛,眼淚順著鼻溝流下來。

  明明知道這趟來得太魯莽,自己還是忍不住做了。以前的打算,計劃,就這樣化為泡影。王泉兒家的親戚在縣里,就等于堵死了自家打算用錢買動王德友的路。除了這條路,剩下的就是去找婦聯(lián),殘聯(lián)??烧f到底,這些地方不也是縣里在管?玉籬一下子覺得,自己是多么無知幼稚。想當(dāng)然地就以為自己能想到辦法,保護好這個家,讓父母活得尊嚴(yán)。這段時間以來,用汗水,用堅持建立的自信,脆弱得如同建在稀泥地上的籬笆,被別人輕輕用手指一點,就緩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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