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飯,太陽已經(jīng)差不多落山。玉籬爸在院子里編簍子,玉籬只覺煩躁異常。到浴房沖了個涼出來,頂著一頭濕噠噠的長發(fā),摘了顆大大的早熟梨子來削了皮,坐在旁邊抱著啃。
玉家的院子,因為有棵大梨樹鋪天蓋地?fù)卧谏线?。即使烈日?dāng)空,坐在院子里也不覺得有多熱。這會兒,晚霞漫天,涼風(fēng)習(xí)習(xí),坐在院子里更是愜意無比。
玉籬爸瞥見女兒微瞇著眼,滿嘴塞滿梨肉,香香甜甜的汁水只往外冒,不由笑道:
“你媽要在,你還能這么痛快?”
清涼的汁水順著喉頭流進(jìn)肚里,玉籬心里的煩躁也消減去不少。嘻嘻一笑,
“她不不在么?”
說完起身擦擦手,到雜物棚子里拿了個小籃子出來。找了條凳子墊腳,用鉤網(wǎng)撿最黃最熟的小心摘下來,放在籃子里。
玉籬媽去塘子里喂魚。臨走時囑咐玉籬把熟透的都摘下來,王家,羅家,鄧家,還有村東王二爺都要送些。玉籬私下一盤算,靜茹和林校長也得分分。這么一想,自家今年倒比以前都
熱鬧。零零散散也有這么好幾家人要往來,看著天邊的一縷浮云,心情倒好起來。
梨子摘好,放好,只等玉籬媽有空去送。玉籬走進(jìn)屋里,看了眼床頭書桌上的一摞新書,呆了片刻,又走回院子,靠在墻下看父親忙活。
玉籬爸見女兒又一副不言不語,無所事事的模樣,指了指院子角落,
“蘆桿用完了,要不你幫我去白嬸家拖捆回來?”
玉籬正在走神。猛一聽見父親的話,心頭一震。站直了身子,鎮(zhèn)定下來,
“怎么去她家?”
“說起來,怕沒多少人信。咱們這片兒,就只白鷺灘那片兒產(chǎn)這種編簍子的蘆桿。以前就尋思為啥宋家老爺子對咱們村人這么親。熟了,宋老爺子才說,白家竟然讓他要多少就去拿多少,不要錢!”
玉籬爸一臉唏噓。
“沒想到吧。都說她兒子不成器,又兇又惡。差不多人不敢惹??扇思疫€辦善事!我前一陣兒用的,就是她兒子專門送過來,又幫我碼得整整齊齊堆好,說是用完又送來?!?p> “什么時候?”
玉籬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突兀,幸好父親好像沒覺查出來。
“老早了!你才去學(xué)校不久。好大一堆,昨天才用完。宋家也年年如此,不夠他又送過去!
自從王鳳羽去礦山,宋老爺子還掛念上了!”
玉籬爸說著,自顧點頭一笑。
玉籬默然。站了一會兒,問明白地方,還是朝白鷺灘走去。
上次來時,是冬天。周遭枯敗一片,就是高高伸出頭的柳樹也只剩光禿禿的椏枝。此刻正值八月間,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蘆葦,高筍,不知名的花草藤蔓,纏纏繞繞,依得密不透風(fēng)。差點就快把那條羊腸小道掩去。望眼去,蒼翠碧綠,幽深得有些滲人。
玉籬穿得是慣常一套牛仔短褲加白色短T恤。無遮無攔的小腿不小心就會被尖銳的葦葉草桿劃傷。所幸穿得是鄧四喜送的那雙厚底運(yùn)動鞋,地面雖潮濕,只需小心翼翼繞開葦葉草莖,倒是慢慢到了王鳳羽家在白鷺灘上的房子。
玉籬爸說來,白家陳年收的葦桿就放在屋后的小棚子里。玉籬照著記憶,繞到屋后,找著捆小的,拖了出來。
事情辦好,玉籬心里一松。從蘆葦深處時不時傳出的聲聲貓頭鷹叫,聽起來也不再那么嚇人。玉籬打量四周,不由想到王鳳羽母子。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是怎樣住了一年又一年的?連根電線好似都沒有,還有水呢?
這么一想,往屋后一條從蘆葦叢里辟出的水道望去。岸邊柳樹下的荷塘里,栓著條木船。木船里果然放著只空水桶。想來平常都是到湖里打水用?
小船里除了一只快壞的水桶,烏篷,還有其他物什都已不在。就是只破船槳,竹槁也尋不著蹤影,想來已經(jīng)很久沒人用。玉籬走過去在船旁佇立良久。水道上,蘆葦間,繁茂的荷葉迎風(fēng)起伏,一點點白蓮若隱若現(xiàn)。玉籬不禁心癢,輕輕跨上木船走到船尾,伸手去摘近處一朵半開半放的荷花。
王家村一帶的水灣里,到了夏天東一團(tuán)西一簇地,長滿野生荷花。葉面青翠如盤,開出來的花卻小得多。只四五片小勺樣的花瓣,蓮蓬都包不全。偏偏花香馥郁,蓮子肥嫩。因為玉籬出生在八月,對這些開在八月,長相并不算好的白蓮,卻很是喜歡。
迎風(fēng)搖曳的白荷花,扭著輕輕的長梗,距玉籬的手只有半掌。說遠(yuǎn)又似乎觸手可及,說近又總是風(fēng)一吹就閃過一旁。玉籬弓腰,左手抓緊船舷,右手臂全打開,半截身子幾乎擦著水面,仍舊只能望洋興嘆。由自不甘心,再一試,肩上剛被風(fēng)吹干的長發(fā)滑下來,水波一漾就沾濕一半。正自惱恨,忽地船身一沉,眼前一晃,就要載下船去。
玉籬驚慌失措地?fù)]舞雙手,可光禿禿的水面哪里有可以抓牢的東西。心里一沉,以為就要變成落湯雞,忽地,覺得雙肩上一緊,已經(jīng)被一雙鐵鉗一樣的大手牢牢握住??恐缟系牧?,玉籬跌坐回船倉里。驚魂未定地往來人看去,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