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我堂叔,三個月前賣給他蠶繭,到現(xiàn)在都沒收到錢,前幾天,我堂叔在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從山坡上摔下去,傷了手臂,原本敷點藥就可以了事。
結(jié)果就因為這家伙不肯給蠶繭錢,導(dǎo)致我堂叔沒錢看病,傷口化膿發(fā)炎,我也是今早才知此事,這才帶他去看大夫,結(jié)果大夫說他肌肉腐壞,生死惟安天命。”
林園越說越是氣氛,他那堂叔,今年亦過三十歲,上有老母奉養(yǎng),下有幼子承膝,如果他就這樣走了,你讓其他人怎么活?
當林園說到他的堂叔的時候,陳讓這才注意到,沒錯,這個人他認識,就在他發(fā)傳單的那天,就聽這個人說過他有個侄兒是讀書人,自己還因此破例給他兩份。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幾天沒見,竟然憔悴如斯,站在那兒偏偏倒倒的,連嘴皮都變得干黑干黑的,他的右臂,胡亂地綁著繃帶,濃濃的腥味中還夾雜著一股怪怪的草藥味。
見陳讓望過來,也只是咧嘴笑笑,卻什么話都沒有說,心胸倒也豁達,這個時候,還難為他笑得出,生死看淡,倒顯得有幾分英雄氣。
“你家叔叔自己不小心,關(guān)我屁事呀?他沒錢看傷,就賴我頭上,那他家婆娘不生蛋,是不是也要賴在我頭上呀?你問問他們,哪家收購蠶繭是現(xiàn)錢交易的?”
劉老板見林園在那兒一通數(shù)落,頓時怒了,這年頭,誰家不欠點錢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生意人,沒錢看病就賴我,天下還沒有這般道理。
欠錢又如何?有本事你咬我!
這樣的人就是有點欠揍,陳讓還沒有動手,安平突然竄出來,啪的一巴掌便抽在劉掌柜的的臉上,連牙齒都打落了。
劉掌柜捂著臉,嘴角不停地流著血,看著安平,心里雖然怒極,卻也不敢發(fā)作。
安平的功夫他是知道的,連梁六和梁十三聯(lián)手都沒有奈他何,自己哪有勇氣跟他動手,只好將目光望向聶掌柜,今天說好的,一起來逼陳讓,好歹要他答應(yīng)自己的條件。
對這樣的無賴之人,打了就打了,陳讓也懶得理他,只是讓他感慨的是,在這個年代,人要活著是真的不容易。
就像眼前的這個壯漢,僅僅是摔傷了胳膊,結(jié)果就因為不及時就醫(yī),害得現(xiàn)在連命都有可能保不住了,這事要是放在現(xiàn)代,一顆消炎藥不行,那就兩顆,能有多大的事?
再不濟還可以截肢,安天命?那是不可能的。
“林園兄,你剛才說令叔胳膊化膿,為何不把傷口周圍的腐肉去掉,再施藥生肌,實在不行,還可以把這條胳膊截掉,總好過丟掉性命吧?”
林園沒有說話,他的心里只有苦笑,關(guān)公刮骨療毒的故事他是聽過的,但是從古到今,華陀只有一個,所以他可以流傳千年。
他帶著堂叔走遍合州城的醫(yī)館,卻沒有哪個大夫敢或者說是愿意為堂叔剔除腐肉,就連簡單的包扎,他們都不太愿意了,誰都不想擔一個醫(yī)死人的罪名。
所謂的醫(yī)者仁心,那也只是在他能醫(yī)的情況下,至于主動截肢,他還沒有聽說過。
陳讓見林園沒有吭聲,心里也是一聲嘆息,何不食肉糜,他常常拿這個故事去取笑別人,但是現(xiàn)在,好像自己也犯了這樣的一個錯誤。
在這個感冒都可以要人命的年代,戰(zhàn)場上的士兵很多時候并不是被人直接殺死,而是受傷感染至死,林園堂叔的傷已經(jīng)開始腐爛,傷口周圍的肌肉已經(jīng)開始壞死。
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社會,截肢都是一種危險系數(shù)相對較高的手術(shù),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甚至連淡毒的水都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幾個大夫敢冒醫(yī)死人的風險去為他做這種事?除非刀架著脖子,像林園堂叔的這種情況,也只能是慢慢地等著肌肉壞死,然后等著哪天請客吃飯。
其實,就是慢慢等死。
陳讓來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揭開那塊破得不像樣的麻布,胳膊上的肌肉已經(jīng)爛得不像樣子,陣陣惡臭傳來,幾乎令他作嘔。
他這個傷,的確有些嚴重了,如果再不處理,就真的會像那些大夫說的,要各安天命了,也就是說,他能不能扛過來,那就要看老天爺?shù)男那榱恕?p> “林園兄……如果你信得過在下,就帶著令叔先回釣魚山,等在下準備些物事,就回去幫他看看,如果運氣好的話,他也許不會死!”
“如此……就有勞自謙兄了!”林園說得很干脆,當然,他不干脆又能如何?難道像隔壁的吳麻子那樣,就因為屁股上面生個瘡,然后就躺在家里等死嗎?
死馬當著活馬醫(yī),就權(quán)且信你一回了。
林園走了,帶著他的堂叔走了。
陳讓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說書場,然后到藥材鋪去買點藥材之類的,結(jié)果剛要起步,卻被劉老板聶老板等人圍住了,“陳大人,非是草民們要耍無賴,而是……”
啪……啪……啪……
這次,安平是真的怒了,這些家伙,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嘴里叫著大人,心里卻一點都不敬畏,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還真以為咱少爺好欺負……
所以,沒等陳讓開口,又一次竄進人群,直接把那些意圖攔路的人小販商賈扔出去了。
干凈利落!
陳讓笑笑,很滿意安平的表現(xiàn),帶著小妹,徑直跳上牛車,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梁爽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的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你也想攔路?”安平感到很為難,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梁爽,不但嘴角含著笑,而且長得還好看,關(guān)鍵是少爺看她的眼神,好像也有些不一樣……
“自謙兄,還記得小妹那天說過的話嗎?小妹說過,要給自謙兄賠罪,原打算今天請自謙兄去抱月樓的,但見自謙兄有事在身,就不敢叨擾了?!?p>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原本也說不上誰對誰錯,梁姑娘,如是是賠罪,大可不必,如果是想要我們釣魚山的生絲,這事還得去找老太爺,釣魚山的事,都是他在做主?!?p> “合州梁氏,雖做絲綢生意,卻非主業(yè),小小生絲,還影響不到梁氏根本。抱月樓旁邊的和生堂,便是小妹家開的,如果自謙兄有什么需要,跟小妹說聲,奉上就是。”
陳讓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來到和生堂,有用的沒用的,需要的不需要的,相沖的不相沖的,總之,只要是治傷口感染類的藥材,陳讓都拿了一些。
和生堂的坐館見此,原想詢問的,卻見梁爽在那兒搖頭,只好作罷,陳讓拿好藥后,也沒停留,便急匆匆地回釣魚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