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溜了
陳道是雍丘縣司里的縣丞。
前三十年里,陳道只覺得自己小有福氣,先是憑著早年父親的關(guān)系,在雍丘撈了個縣衙小吏當(dāng)著,其后又因為得了縣令吳萬道的青眼,一路榮升至縣丞。
人人都艷羨陳道這順順坦坦的青云之路。
然而直至今日,吹了半晌這汴河邊的涼風(fēng)后,陳道才總算夢醒。他的確是得了吳萬道的青眼,可到有事時,當(dāng)然也就是他這個心腹往前沖。
抓契丹密諜,豈是他這么個三腳貓的水平能辦到的?
想到這兒,陳道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后提著刀的衙役,不免又嘆了一口氣。跟著他來的,已經(jīng)是雍丘縣衙里的精銳了,可精銳也只是學(xué)了幾年拳腳功夫,真對上兇悍的契丹人,勝負(fù)猶未可知。
還好陳道機敏,早在來的路上就把那兩張公文給揉皺,丟去了私渡旁的林子。如果他猜得不錯的話,私渡那位愛財?shù)亩衫习鍛?yīng)該就藏在附近。
主簿江平聽到陳道嘆氣后,搓著手,小聲問道:“陳縣丞,咱們可要過去看看?這半個時辰都靠了兩艘船了,別是讓咱們錯過了。”
他們二人身后站了少說有四五十個官差,一字排開,將這并不寬敞的私渡圍了個水泄不通。都這樣了,江平不知道為什么陳道還要嘆氣,難不成那個密諜本事極大?
陳道擺手,說:“這是私渡,除了莫老大的船,別人的都不要攔,免得日后給咱們招惹麻煩?!?p> 平日里陳道收過莫老大不少好處,所以莫老大的船他認(rèn)得,只不過這到了關(guān)鍵時刻,從前的那些小恩小惠當(dāng)然是不做數(shù)的。
江平連忙應(yīng)了聲好。
正如陳道所猜測的那樣,就在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林子里,私渡的老板正與自己的打手藏在草叢中。二十來人鬼鬼祟祟地瞭望渡口處,時不時還低聲議論著。
官府辦事,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自然是躲得越遠(yuǎn)越好。
但老板與莫老大素來交好,又憂心官府這些差役會毀了渡口,故而躲在這里遠(yuǎn)眺,久久不愿離去。
至月上中天時,老板派出去打探的打手已經(jīng)潛行回來了。其佝僂著靠近老板,一面從懷中取了兩團紙出來,遞給老板,一面回稟道:“東家,莫老大那船馬上就要到了……這是那官差丟掉的,我沒敢看,您先過目。”
紙張已經(jīng)被揉得有如咸菜。
老板小心翼翼地展開那紙團,隨后高舉,就著月光一看。
字跡因為揉搓而暈染成了大團大團的墨漬,可若是細(xì)心一些,還是能從紙張上的痕跡中,依稀辨認(rèn)出寫的是什么。
沒看清也就罷了,這一看清,老板差點跌落在地。
旁邊的打手們看老板的臉色不對勁,心里也跟著打起了鼓。說到底,他們跟著老板那是求財,又不是真賣命,若眼前的差事有危險,誰都不想繼續(xù)下去。
命要緊。
于是打手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人站出來,牽頭道:“東家,若真是什么大事,咱們可不能與官府作對,這長久的買賣要重要些呀?!?p> “是?!崩习妩c了點頭,滿臉的郁色在幾個思量之后轉(zhuǎn)為狂喜,“不,這哪里是與官府作對,這是陳縣丞在邀請我們發(fā)財!”
縣衙的公文豈能是隨便丟棄的?
他們眼下既然能在草叢里撿到,就必然是那陳縣丞故意而為之,其目的估計是想借力,畢竟縣衙里的那些個三瓜兩棗實在有些寒磣。
“莫老大的船上有契丹的密諜!”老板壓低聲音說道:“江縣丞既然敢隨意丟了這公文,那就肯定是等著你我過去幫忙合圍。這是個好買賣……若我們能與陳縣丞一道制服那密諜,說不定將來雍丘的官渡都是我的了。”
打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拿不準(zhǔn)老板這話的危險程度。
恰在這時,莫老大的船靠岸了。
“上!”陳道抬手一擺,衙役們便在月下悄然向船只摸近。
來不及多想,老板抓著身邊的打手就往外沖,臨了嘴里保證道:“他日我若能執(zhí)掌官渡,你們的日子便只好不壞,還不快給我打起精神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船只的踏板放下來時,上面只走下來個衣衫略有些斑斕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自然就是薛玉了。
就在船只將靠岸的一炷香前,薛玉被沈輕靈著急忙慌地弄醒,然后連衣服都沒換,就被迫聽了一耳朵船上發(fā)生的事,之后沒等他理清楚這里面的關(guān)竅,人就已經(jīng)被推出來當(dāng)擋箭牌了。
當(dāng)然,他還是知道要先表明身份的。
“吾乃天使,爾等為何于此布兵?”薛玉俯視著底下烏泱泱的人,朗聲問道。
單看薛玉這氣勢,誰又能知道他手上并沒有官家親賜的信物呢?但他可是大理正的兒子,身上能沒有點兒自證身份的信物嗎?所以他也沒想著自己能出什么事。
千算萬算,薛玉是沒算到這雍丘縣衙滿堂草包,以至于他連大理正的私印都拿出來了,這群人居然還是不信他身份,強行將他丟進了縣衙大牢里。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趁著薛玉在前頭拖住官差的空當(dāng),沈輕靈已經(jīng)領(lǐng)著平娘一行人,帶著從底倉取回來的行李,偷偷從船尾溜下了船。
臨走時,沈輕靈給莫如蘭疾書了一封,一方面是解釋蕭齊月的身份,另一方面則隱晦地提醒莫如蘭,她手底下有內(nèi)鬼,若放任,恐有性命之虞。
落款是揚州沈娘,且蓋上了沈輕靈的私章。
是以,等陳道解決了薛玉,帶著人搜船時,船上別說契丹人了,就是醒著的漢人都沒幾個。
半個時辰后,沈輕靈成功坐上了去往揚州的另一艘船。上船后,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在映秀的服侍下安穩(wěn)入眠,并沒有想到另一頭的薛玉躺的是臟污不堪的牢獄干草。
即便想到了——
沈輕靈估計也只是一笑而過,不置一詞。畢竟她知道薛玉本事大得很,真進了大牢也能全身而退,何況只是個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