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杜衙內
“你給我坐回來?!比紊匮詫⒌艿芾嘶貋?。
老大任韶明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沈輕靈也是一樣。
待到所有人坐定,堂上任秉義這才開始了對方樓的審問。只見其驚堂木一拍,眉眼轉瞬威嚴,開口便從當日換班內情問起,事無巨細。
方樓原本還抱有什么期待,可漸漸的,他的情緒被那位鐵面無私的知州大人給引得走向了惶恐,連帶著舌頭打結,交代起來磕磕絆絆的。
不過,再慌張,有些東西他還是知道不能承認。
一旁的沈輕靈心里掛念著曠野的案子、也掛念著毓香和外頭的映秀,所以沒什么心思去聽方樓如何被審,眼神略有些飄忽。
任韶春也沒看方樓。
他斜眸關注著沈輕靈,發(fā)現(xiàn)沈輕靈在發(fā)呆,便悄悄摸摸往她那兒挪了幾張椅子,隨后掩著口鼻低聲道:“放心,曠野已經(jīng)從大獄里提過來了,死者的女兒也在路上,待會兒肯定先審這樁?!?p> 接著,又不等沈輕靈開口,忙繼續(xù)說:“如你這般聰明,想來就算沒有我,也能達成目的,所以就算是我交的束脩吧。”
這話把沈輕靈逗樂了。
雖說任韶春是個不著調的紈绔,偏偏有些時候總能表現(xiàn)出與其性格迥異的真誠來。就比如現(xiàn)在,若換個人來說這些話,沈輕靈都會認為是在嘲諷自己,而任韶春的表情真誠純然。
“謝謝?!鄙蜉p靈斂眸道:“曠野這案子并不是什么大案,若將其辦得漂亮了,將來任知州仕途必然更加坦蕩?!?p> 李朝缺的就是任秉義這樣敢于決斷,敢于推翻舊案錯案的官。
正說著,堂下的方樓好似崩潰了。
就在任秉義問他為什么要趁夜離開揚州事,他突然跪倒在地,一邊捶地一邊哭喊道:“大人,真的不是小的!小的哪里敢殺人?小的連殺雞都不敢的呀!”
沒喊幾句,他就抽搐著,開始口吐白沫。
沈輕靈匆忙拂袍起身,快步走到方樓身邊,一手托著他的頭,一手并指點在其人中處。不過是稍稍用力,方樓就漏了破綻,齜牙咧嘴地往后掙扎。
任韶春看得來了氣,卷著袍子過去給了方樓幾腳,其后低頭斥責:“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揚州府衙!豈容你如此裝腔作勢?好歹你算是府衙里的舊人了,沒想到竟如此不知好歹。”
正堂里就他們幾個,任韶春這樣也就算不上動私刑。
由于沈輕靈還鉗制著方樓,所以任韶春踢了兩腳就作罷,之后抄手站在邊上,冷眼俯視,一副但凡你敢再信口雌黃,我鐵定再給幾腳的神情。
“你說你只是因為看齊大不舒服,才幫他頂班的,可那日你不當值,為何會出現(xiàn)在府衙?”沈輕靈看著云淡風輕,手里其實用了十成的勁,就怕方樓突然暴起。
她到底有些高估方樓了。
方樓的膽都快嚇破了,他既沒有想到身邊這女人反應能如此迅速,也沒想到平日里的浪蕩子居然有了正形,還上來就是一腳。
即便認清了現(xiàn)實,方樓也說不得。
“不說?那我換個問題?!鄙蜉p靈將方樓雙手反剪在身后,冷漠道:“尸體眉骨、喉骨斷裂,除此外,沒有其他明顯外傷,此種傷況,一般出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剛才任秉義也問了這個。
事實上,一開始正是吳卯身上的傷,讓當時府衙的衙役與前任知州誤以為兇徒乃吳卯相熟之人,畢竟這樣的傷,只有在正面與吳卯接觸時才會留下。
且因為案發(fā)現(xiàn)場與吳卯的身上都沒有留下打斗痕跡,所以更加肯定了這是一起熟人動手的兇案,一擊斃命,不留多余的痕跡。
于奔做不做得到這樣的事,前任知州是不在乎的,尤其在那衣袍碎片出現(xiàn)之后。然任秉義在乎,他所堅持的公義也在乎。
“你若老實交代,府衙可保你和你的家人平安?!比伪x看出方樓的猶疑,大方地給了他句來自知州的保證,“以你的膽識與本事,你的確做不到殺人,但你未必無辜。若你現(xiàn)在不交代,他日府衙查明原委,你也難逃罪責?!?p> 扣著方樓的手,隨之收緊。
方樓打了個哆嗦。
“你的母親與妻子都在化州吧?她們老的需要贍養(yǎng),夫人需要日常用度,孩子需要送去學堂,每一筆都是不小的開支?!鄙蜉p靈一開口,便是那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你在改元元德那一年辭掉了仵作的差事,進而在揚州開起了豆腐攤子?!?p> 時人多瞧不起仵作這等與死人打交道的手藝,只是仵作算是府衙里俸祿偏高的,所以久而久之,仵作就成了世襲的營生,父死子替,鮮少有人中道而止。
吳卯這案子疑點叢生,也難怪任秉義會將這案子揪出來重審。
經(jīng)過漫長的猶豫,方樓總算開口了,“是杜、杜衙內……是他給我錢,我辭了仵作,也是他給了我那個麻袍碎片,讓我塞去吳卯的喉嚨里?!?p> 揚州有兩姓。
一姓上官,二姓杜。
上官家世代簪纓,即使是在汴京,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而杜家則是巨富。杜家以糧商起家,做大之后在汴京買了官,又在揚州開了數(shù)家酒樓,如今揚州最大的酒樓云煙閣,就是杜家的家產(chǎn)之一。
沈輕靈知道方樓說的應該是巨富杜家沒跑了,只不過這杜衙內指的是誰,作為外鄉(xiāng)人的她并沒有頭緒。
等她抬頭去看任韶春,任韶春忙點頭解釋:“應該是杜承燁了,能在揚州這么無法無天的,杜家只有這么一個?!?p> 能從任韶春嘴里得到一個無法無天的評價,沈輕靈想,那位杜承燁怕是個相當離譜的人。
“繼續(xù)?!比伪x親自提筆,邊聽邊記錄。
方樓吃痛地哎喲了聲,意圖從沈輕靈的桎梏下脫身,在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掙脫后,轉而委屈巴巴地求饒:“大人,小的真不知道旁的,小的只負責拿錢辦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