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快快請起!”
王導出門相迎,皇帝不敢怠慢,也顧不上陶旭,連忙將他扶起,一邊攙著手進府談心去了。
“請!”
恭送走了皇帝,陶旭回頭一看,卻見適才那負責清街的軍官一臉迷惑地盯著自己看。
“閣下是?”陶旭頂不住他的目光,只能上前問候一聲。
“你不是昨天給殷大師趕車的那個車夫嗎?”軍官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
陶旭也是一愣,可仔細辨認才發(fā)現(xiàn),此人原來是昨天在城門口被殷浩痛罵過的羽林校尉荀羨。
“原來是荀校尉!”陶旭微微一笑,拱手道:“殷大師愿意折節(jié)下交,區(qū)區(qū)在下受寵若驚,替他趕個車也是情理嘛?!?p> 魏晉時期的名士不做一些驚世駭俗的事都不好意思稱自己名士,何況是替殷浩趕車。這是買都買不來的待遇,荀羨的眼睛里只有滿滿的嫉妒和羨慕。
“適才所聞才知道,原來足下是忠良之后!荀某佩服!”
有了殷浩的背書不算,親生父親還死于蘇峻之亂,這更是讓陶旭的出身無可挑剔。這樣的人前程一定是不可限量,荀羨還想和殷浩修復一下關系,更是不敢得罪陶旭,當下說了一堆服軟的話。
“好說好說!荀兄是荀令君的子孫,是名門之后。在下一定向殷大師轉(zhuǎn)告荀兄的美意。”
一聽荀羨是東漢末年著名的荀彧之后,陶旭頓時肅然起敬。雖然到了東晉,潁川荀氏的名頭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大了,但依舊是世代詩書之家,底蘊深不可測。如果沒有必要的原因,陶旭也不想得罪他,當即表示愿意修復他和殷浩之間的關系。
“聽說昨天殷大師被他夫人給….請回去了,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荀羨見附近沒人,突然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兮兮的問道。
那看門的胡須大漢見荀校尉和眼前的這個司徒府新屬官談笑風生,他早就躲的遠遠的了。
陶旭雖然知道他和沈二姐的事,但哪能告訴荀羨呢,更何況殷夫人估計也不知道,他更沒有說的道理,于是便打了個哈哈道,“這個….在下也不甚了解內(nèi)情,不過這種家事么,咱們外人最好還是少摻合。您說是吧?”
“是是是!”荀羨的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他不敢再留陶旭,連忙做出一個請便的手勢。
司徒府坐北朝南,門深似海,雖然不是什么雕梁畫棟,但門戶重重?,F(xiàn)在皇帝在內(nèi),更是重兵把守,閑人不得隨意走動,陶旭一進門就傻眼了。
只見進了大門,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是門戶大開,每個方向都開著五間小門。每扇小門都被墻壁所隔開,通往不同的方向。這四周十幾個小門該走哪一個呢?
“是陶公子吧?”
大門的背后一直默默站著一個干瘦矮小的黑面男子,他看出來陶旭的尷尬,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恭敬的道:“屬下趙胤,司徒府主簿。謝長史昨日吩咐過了,請?zhí)展痈鷮傧伦?!?p> 說完,趙主簿就領著陶旭穿過重重門戶,七拐八彎,等走出幽暗的長廊終于豁然開朗,兩人來到東側一間僻靜的土房前。
趙主簿束手而立,恭聲道:“請進!”
陶旭環(huán)顧四周,只見這附近竟杳無人煙。
適才所經(jīng)過的長廊兩側房間里的書辦佐吏無不是在低頭忙著抄寫文書,要不就是在忙著調(diào)轉(zhuǎn)檔案。可這里卻是一片空曠的場地,除了幾株栽種的柳樹和稀稀拉拉的幾個衛(wèi)兵,更沒有第二間房。
“這里是?”
陶旭剛想問,卻被房間里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既然到了,還不趕緊進來?”
陶旭聽出這是謝尚的聲音,連忙整理了一下儀容,推門入內(nèi)。
“關上門!”謝尚的聲音冰冷無情。
這間不過十多平米的土房里裝飾十分簡陋,不大的房間里卻擠進了足足四個人。
“子初,來,我給你介紹介紹。”
右邊上首坐的是老熟人殷浩,左邊則是謝尚。謝尚對于陶旭的遲到一臉孔的不高興,但殷浩卻喜氣洋洋,完全看不出昨天被夫人當街拐走的窘態(tài),也不知道他對夫人用了什么手段。
殷浩指著坐在謝安右手邊的少年道:“這位是仁祖的從弟,謝安,謝安石!”
即便在現(xiàn)代,謝安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陶旭不敢怠慢,連忙拱手行禮道:“原來是謝安石!旭雖久居荊州,但也早已聽聞兄的大名!家祖在世之時就曾說過,謝氏諸麟,安石最英!”
一聽陶侃都對謝安有過點評,這下不僅是謝弈和其他人,就連殷浩都有所動容了。
謝安卻有些害羞,他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陶侃活著的時候他才十三四歲,能得到這種評價,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殷浩笑道:“安石能得到陶大司馬的美譽,將來也是不可限量啊!”
說完,他又指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少年給陶旭介紹了,“這位是謝萬,謝萬石。也是仁祖的從弟?!?p> “這二位,便是謝氏一族中最出色的年輕子弟了?!币蠛婆呐纳磉叺牟輭|,示意陶旭坐下。
殷浩和謝尚對視了一眼,兩人微微點頭,殷浩便繼續(xù)道:“你一定很不解,為什么今天我和仁祖要特地把你召到這虹室來。這里原是供司徒府的書佐吏員們來不及回家,就在府里暫歇一晚用的臨時臥室。但蘇峻造逆以后,被毀的就只剩下這一間房了?!?p> “閑話少說罷,”謝尚性子急,他打斷了殷浩,自己說道:“子初小友可能還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一個客人拜訪了司徒大人?!?p> “是誰?”
“會稽內(nèi)史,庾冰。”
謝尚的雙瞳中一片寒意,嚇得陶旭一哆嗦。
“庾冰任職會稽,是一方大員。他不在會稽好好安撫山越人,到建康來做甚?”殷浩捋著短須悠悠地說道。
謝尚受不了他裝腔作勢,直截了當?shù)慕忉尩溃骸扳祝ū┘緢陨钜乖煸L,說什么事倒是其次,關鍵是白天司徒大人剛剛拜訪過淵源(殷浩)和子初,怎么晚上他就登門造訪了?”
“您的意思是,庾冰早就在建康了?只不過他一直在暗處觀察?”陶旭猜到了謝尚的問題。
“不錯!”謝尚點點頭,“我原來也一直以為庾(懌)叔預只是一個人在建康活動,沒想到連庾冰也來了~!”
殷浩皺著眉頭道:“我真怕司徒大人會私下里和他達成什么協(xié)議??!”
“不會吧?”一旁一直沒開口的謝弈說話了,“庾王兩家不是已經(jīng)幾近火拼了嗎?”
“王(導)茂弘一向老奸巨猾,他的話只能信一半!”殷浩搖著羽扇慢條斯理道,“他之所以拉上貴昆仲還有我。當然,還有子初。無非就是拉虎皮做大旗而已。如今他王氏一門只有王允之一人在豫州出鎮(zhèn),長江上下沿岸幾乎都是庾家勢力。他不和我們合作,難道去依靠年紀比他還大的郗(鑒)道徽嗎?”
殷浩的語氣很不客氣,甚至直呼王允之的名。陶旭不明所以,昨天剛談成的事,怎么轉(zhuǎn)眼又不作數(shù)了?這朝廷的人,變的也太快了吧。
“淵源(殷浩)和我是連襟,子初是淵源的至交好友。咱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說?!敝x尚目光一掃,在掃到陶旭的時候,把“至交”兩個字加重了一下,顯然殷浩在私下里已經(jīng)和謝尚打過了招呼。
“聽著,我謝氏一族在本朝從無出任過一州刺史方鎮(zhèn)。如今卻是絕佳的機會!”謝尚的聲音冷靜沉著,他左右目光一掃,謝氏兄弟們連忙圍了上來,靜聽下文。
“按照和王(導)茂弘的約定,我將出任豫州刺史,可今天一早我來司徒府,老頭子卻毫無動作,我?guī)状闻郧脗葥?,他都裝聾作啞。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昨天庾(冰)季堅曾經(jīng)來過。他這個人名聲極好,又有才能,一直都是接任中書令的競爭者。不管老頭子是被威逼還是利誘,以咱們的實力,都無法和庾氏抗衡,想讓老頭子回心轉(zhuǎn)意,就只有走一步險棋!”
謝尚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上了封泥的書札,交給陶旭,“這是我偽造的朝廷制令,里面是調(diào)動王允之出兵進駐石城的命令?!?p> 他娘的這冒風險的事怎么讓我去做!陶旭心里暗暗罵道,可他又不敢拒絕。
殷浩朝他使了個眼色,陶旭只得接下。謝尚又接著道:“你放心,封泥和印戳都是真的,字跡也是我親自模仿的。除非王允之和老頭子當面對質(zhì),否則他一定看不出來。”
“你只要把信送到,其他的事一概不用管!”殷浩在一旁也安慰道,“至于他信不信這信里的內(nèi)容,你就不用管了。我和仁祖另有安排?!?p> “可我并不姓王,也從未見過王豫州,要是出了紕漏……”陶旭苦著臉道,這種挑撥離間的事他可不想摻合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