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軍團和村莊

　　早飯時間很快就到了，幾個發(fā)福的中年斯特吉亞女人抱著鐵鍋叮叮咣咣地敲起來，放聲吆喝著讓村里的所有人都趕快來吃上新鮮做好還熱氣騰騰騰的美食。

　　羅恩他們早就餓得不行，畢竟都是干的高（殺）體（人）力（放）消（火）耗的工（勾）作（當），如果不對他們的飯量加以限制，那一天吃個四五頓都完全沒問題，反正他們永遠不會嫌多。

　　這時候時間還算得上早，按照以往其實大多數(shù)村里的人都還沒起床，但是經(jīng)過昨天的緊急動員后，村子里的青壯年全部都被規(guī)納入了軍事序列當中，自然不可能保持以往那樣的作息時間。

　　因此，現(xiàn)在等待著從打飯大媽那里領(lǐng)取到早餐的人已經(jīng)在村子中心排起了長龍，羅恩他們也不能免掉這個規(guī)矩，老老實實地在人群中一點點往前挪動著。

　　“唯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懷念起帝國軍團的好啊?！笨柾蝗恍闹袩o限感慨起來，在羅恩橫空出世前他曾經(jīng)短暫的擔任過代理軍官，所以也勉強夠資格享受到后勤部專門的軍官小灶，不僅不用排隊，伙食也要比基層士兵好上不少。

　　“但這也正是帝國軍團自身崩潰的開端?！绷_恩接過他的話茬，“距離士兵們最近的中下級軍官都不知道士兵們所遭受的疾苦，更別提那些元老院了，吃著最差勁的食物，卻要去完成不知兵事的指揮官們異想天開的計劃，和大陸上最兇殘的敵人作戰(zhàn)?！?p>　　“負傷了，原本給自己療傷的藥物卻成了各級軍官們口中的美食與甜酒?！?p>　　“立功了，可自己的功勞卻要與大城市里某個從未騎過馬的貴胄子嗣共享。”

　　“哪怕是僥幸熬到了退役，元老院承諾好給老兵的土地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克扣?！?p>　　“戎馬一生，操勞一生，大多數(shù)人并不能和他們的前輩那樣獲得鮮花和贊譽，只會因為窮困潦倒而凄涼的死去?！?p>　　分明幾個人距離熱氣騰騰的湯鍋還有烤架越來越近，但卡爾亞瑟約翰卻紛紛覺得這段路程簡直長得成為了一種煎熬。

　　因為羅恩說的都是對的，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謊言，百分之一百的真相，甚至其中大部分他們都親眼見證過，或者干脆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長期這樣下來，士兵們自然會對帝國，對軍團心有怨恨，戰(zhàn)斗力直線下降會是將是可以預(yù)見的事實，各位就等著看吧。不論是盧孔的北帝國，拉蓋亞女皇的南帝國還是加里奧斯將軍的西帝國，打敗仗的次數(shù)都會越來越多?！?p>　　然而事實上，羅恩自己都不知道，他目前所說的一切，對幾個帝國所做出的的推測，已經(jīng)在卡拉迪亞大陸的各處變成了事實。

　　曾經(jīng)武德充沛，兵鋒降臨于整個大陸的卡拉迪亞帝國如今所剩下的最后一點余暉，也即將在肉眼可見的將來里散去，它的遺產(chǎn)也將如同它本身一樣，被草草掩埋。

　　“長官，我們只是吃個飯，我也只是發(fā)個牢騷......”卡爾撓了撓腦袋，把后面那句“您大可不必如此逼逼叨叨一大堆”那句話咽了回去。

　　更把“你小子當初也沒少走私軍用物品”的事藏在了心里，卡爾也知道這或許是個永遠都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其實卡爾出口想要反駁羅恩，也不是說他覺得羅恩所言有不恰當?shù)牡胤?，他和另外兩個人都一樣，覺得帝國軍團再怎么腐朽墮落，也不至于成了羅恩口中的那樣完全成為了權(quán)貴們牟利的工具。

　　對于他們的表現(xiàn)，羅恩也沒有再出口解釋，事實才是最有力的論據(jù)，無論他們信或者不信，都不會改變帝國正在朝著自取滅亡的道路高歌猛進。

　　但羅恩也算是半個帝國人出身，對這個國度有著極復(fù)雜的情感，所以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帝國完全消散于歷史的那一天能晚點到來。

　　漫長的隊伍終于排到了盡頭，羅恩他們也總算是如愿以償?shù)念I(lǐng)到了燉得軟爛入味的肉湯，不得不承認，除了釀制的蒸餾酒是一絕外，斯特吉亞人燉煮的肉湯也是其已一大特色。

　　羅恩也不知道她們是怎么處理的，總之野豬自帶的那一股腥膻味兒被濃烈的香氣所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入口就能用牙齒舌尖感觸到的咸香味兒，等到把滿滿一碗肉湯全部吞咽下肚，又慢慢地生出甜味。

　　比起穩(wěn)定供給的食物，穩(wěn)定供給的美食才能更加凝聚軍心，提振士氣，至少在羅恩的印象里，一個強盛的國家絕對能讓地處最極端環(huán)境的士兵都能吃上一口新鮮脆嫩的蔬菜。

　　而現(xiàn)在，目前烏斯托克村自然是達不到那樣的標準，但以它自身的條件而言，也算是拿出了它最好的東西了。

　　肚子里裝滿了食物的斯特吉亞士兵們，對于即將到來的工作或者是訓(xùn)練都沒有了第一天那樣的畏懼，相反都有些躍躍欲試想要在今天的訓(xùn)練中好好表現(xiàn)。

　　羅恩對于他們的態(tài)度神情都看在眼里，自然是知道他們這反常表現(xiàn)的原因，而且倒不如說，眼前士兵們激動的行為其實正是符合他心中預(yù)期的。

　　因為村莊正中心，除了架起了那一口大鐵鍋，周圍還點燃了好幾堆篝火，昨天那位心存憐憫但又自告奮勇要獻出“祖?zhèn)魇炙嚒钡氖勘谶@幾堆篝火旁邊來來回回。

　　要不了多少時間，至多也是在午餐開始之前，這些渾身亮晶晶反射著晶瑩油脂，滿臉寫著“我很好吃”的烤乳豬就要熟了。

　　而這六頭烤乳豬的分量，比起它們的母親而言無疑就要少了許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幾頭烤乳豬不可能如同肉湯那樣讓全村人都能均等地分到。

　　只有表現(xiàn)優(yōu)異的戰(zhàn)士才能分到一口這表皮酥脆而肉質(zhì)又軟嫩無比的烤乳豬。

　　所有士兵都眼神熾熱地望著那幾個烤架，在腦內(nèi)模擬著這肉食入口時的美味，不知不覺間，他們的口中都分泌出了大量的口水，而隨著一口口唾沫吞入腹中，卻是不斷激發(fā)了他們的饑渴。

　　不僅僅是對口腹之欲的渴求，更是對榮耀，對軍功的渴求！

　　而即便同樣是一個村子里長大的眾人，此時此刻也開始有了有意無意地劃分，那些昨天跟著羅恩一同出發(fā)，在森林里合力完成了對這頭巨獸狩獵的斯特吉亞持矛民兵們，內(nèi)心就是要比那些被選為正規(guī)士兵的同伴們多了一份驕傲。

　　看！這不可一世的森林之主是由我們斬獲的！

　　你們現(xiàn)在，以及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能敞開肚皮吃肉，全都是因為我們的功勞！

　　或許我的各方面能力都不如你們這些正規(guī)士兵，但我們一旦結(jié)成方陣凝聚在一起，也未必就見得比你們差！

　　而這種溢于言表的驕傲，即使持矛民兵們并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但他們的神情，他們的動作，卻無一不讓戰(zhàn)兵們感受到了一股居高臨下的施舍。

　　這是他們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

　　都是在斯特吉亞這片土地上嚼著風雪長大的男人，你們不比我們多長兩只手兩條腿，甚至還因為身體太差沒能入選戰(zhàn)兵，只不過是因為跟著羅恩長官那種傳奇猛人才混到了這榮譽......

　　有什么可自傲的？！

　　一時之間，原本彌漫著滾滾肉香的村中心，居然蔓延起來了火藥味兒。

　　“頭兒啊，快把他們拉開吧，我怕待會兒他們都打起來了?！笨柾鴥蛇叺氖勘寄涿畹亩分景簱P起來，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苦笑。

　　“目前就讓他們這樣吧，適當?shù)膬?nèi)部競爭才能讓我們變得更加強大?！绷_恩拍了拍卡爾的肩膀，“想想帝國以前財政還充裕的時候，各個地區(qū)的軍團都爭著和同僚們比自己的勇武，而等到阿雷尼克斯皇帝的時候又如何呢？”

　　羅恩的言語絲毫不掩飾他對帝國曾經(jīng)的英雄和至尊者的不滿，那位皇帝恐懼于潘德拉克戰(zhàn)役的慘敗，以至于他強令帝國境內(nèi)所有的軍團全部解散，轉(zhuǎn)而同意讓各境的實地貴族們自己招募士兵，組成軍隊，這樣固然降低了帝國宮廷的開銷，但造成的惡劣影響卻已經(jīng)在當下顯現(xiàn)。

　　阿雷尼克斯皇帝的改革舉措，實際上就是完全將軍權(quán)和稅收下放到了各級帝國貴族手中，自此過后宮廷徹底失去了對地方的掌控，以前卡拉迪亞帝國還能稱得上是臃腫的巨人，但自那之后變成了臃腫的尸體。

　　在阿雷尼克斯皇帝被刺殺后，卡拉迪亞帝國按照各大集團的利益化成了三個部分，其中北帝國恢復(fù)了軍團的編制，但也僅限于一個軍團，一開始剛剛被遣散回家的老兵們被重新征召回來后還能保持著最初的戰(zhàn)力。

　　而后來嘛......

　　正如羅恩所說，軍團戰(zhàn)斗力的下降有目共睹，但至少就目前而言，還是要遠遠超出各個貴族們所招募的私兵。

　　但現(xiàn)在這支軍團的主要組成部分已經(jīng)被徹底打散，少量的留守后方的軍團殘余估計也再難發(fā)揮出作用，如果沒有新鮮血液的持續(xù)注入，那么帝國軍團，這一曾經(jīng)為卡拉迪亞帝國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組織，就要徹底泯滅于歷史，甚至并不是以一個體面的方式的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