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在棋盤外
丁寧后邊跟著十來個頭盔頂上插根竹蜻蜓,身穿小黃衣、小藍衣的后續(xù)支援異人,穿過路邊柳樹林跑下河灘。見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立馬查看地上躺著這些人傷勢。
張牧之濃黑眉毛壓著眼眸,彎腰撿起一副從中間斷開的掛式大耳機,伸手緩緩滑過耳機主人地臉時,忽聽左手河岸邊傳來一聲長長吸氣哮音。
跨步上前,緊緊握住抬起憑空抓取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張牧之將人扶在懷中,身上金焰瞬起,一身元功不計代價向他體內(nèi)涌去。
“沒事的,會沒事的,抱元守一別說話,免得真元外泄?!?p> 胸口掛住生肖金兔吊墜小伙兒瞪大空洞雙眼,努力想要在黑暗中凝聚焦點,嘴唇開合發(fā)出陣陣哮音。直到模糊雙眼看清眼前立領(lǐng)黑衣,才艱難抬起按在腹部地手,摸向胸前生肖吊墜。
雄渾元功入體,小伙兒似乎開始有些好轉(zhuǎn),只是腹下鮮血不停流淌,滴落在鵝卵石上。任憑張牧之如何封堵血脈,都無法止住鮮血翻涌而出。
“過……過……過些日子,幫……幫我,帶,帶,回家。再告訴,告訴我……媽”
驟然停歇話語,隨著無力垂落地手,再也無法接續(xù),唯有潺潺逝水帶著無限遺憾,奔涌向時間盡頭!
張牧之咬牙從他胸前扯下金兔吊墜攥在手中,抬頭四顧茫然。
正扶著傷員走向公路的異人,聽到輕輕從耳畔擦過斷續(xù)聲音,不由停步回頭。河灘上還在挨個查看是否有活人的異人,這會兒也停下動作,紛紛向這邊投來目光。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大家不由搖頭嘆息一聲后,繼續(xù)自己應(yīng)該做的工作。
“張牧之你過來看看?!睆堃坏梅瓌永钋嘀凼恚瑥乃砩险页隼镞厞A住一疊照片,表皮油光水亮的筆記本。
張牧之緩緩放下懷里尸身,手里自然垂落的吊墜紅線,隨河風飄動。
“對不起,沒能守住他們。這是我找到的唯一線索?!睆堃坏脤ο驈埬林挤宓痛梗恢獮槭裁聪鹊懒艘宦暻?,這才遞出手里夾著照片的筆記本。
沒有伸手去接,張牧之目光落在李青舟身上,看了一眼沒有墨鏡遮擋眼眶中的偌大窟窿,眼神轉(zhuǎn)向仰躺在地上一身喜慶龍鳳褂,精致妝容早就滿是血污的新娘身上。
左胸下那道菱形貫穿傷,早就讓她沒了呼吸。那張原本該在洞房里由新郎挑開地大紅蓋頭,掛住半截金簪掉進河邊淺水塘,浸泡在泥沙混濁的血水里,隨河水漣漪上下浮動。
“??!”
猛然一吼,張牧之再也抑不住心間悲痛,周身元功鼓蕩間,河道兩旁楊柳如受狂風催折,偏白長劍在空中憑空顯現(xiàn),直接刺向手持長杵尖錐那具無頭尸身心口。
長劍落地,河面瞬間驚爆,掀起地波濤在空中化作細雨淅瀝……
一只鵟鷹在河邊楊柳林上方盤旋,似在尋找獵物,聲聲唳叫刺破長夜寧靜。
只是遠方忽來一聲怒嚎回響,嚇得它立馬拉起身形飛向更高處。
身披三色長布身影正在楊柳林下穿行,忽聽傳來這一聲怒嚎,回過頭向著聲源方向看了一眼,就近坐在樹下一塊長滿青苔的橢圓大石上自言自語。
神神叨叨間,還一手做剪刀一手做布,開始自己與自己猜拳。坐姿更是時而轉(zhuǎn)左,時而向右,有時甚至腳下發(fā)力蹬向地面,在大石上轉(zhuǎn)起圈來。
“你剛才為什么等到那個時候才出手?”
“我,我,我是看他們?nèi)硕?,我害怕!?p> “你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小了?”
“我,我,我一向很膽小,你沒看見剛才那個女人好胸,胸得我都瞠目結(jié)舌不敢動……”
“錯劍堂三進三出,打得那群無聊的人滿地找牙那會兒怎么不說自己害怕?跟老變態(tài)暢談人生夢想那時,怎么不說膽???作為兄弟,我真不想揭穿你膽小猥瑣的好色本性!”
“老變態(tài)你別說了,我害怕。還有在錯劍堂里動手的不是我,是他回答不上那個問題女人的為什么,又不想丟面子才發(fā)飆打人。”
“不管是好色還是怕那個問題女人,能不能讓我睡個安穩(wěn)覺。我就是嫌外面太吵才來這里,現(xiàn)在你們又開始吵,真煩!”
“你,剛才為什么不告訴那人我們的名字?”
“我叫白張,白紙一張的白,囂張的張,小強蟑螂的蟑,還是代表他老爹父母姑嫜的嫜?他一定會覺得我是瘋子,說不定會送我們?nèi)ゾ癫≡??!?p> “他們本來就叫我們是瘋刀!”
河灘邊,張牧之、張一得、丁寧一行將所有異人尸身帶走之后,那些還活著的普通人,也全部被施以迷魂法抹去記憶。至于那些普通人尸身,則是抬回路邊偽裝成車禍的樣子……
乾城有座家喻戶曉的墳山陰地,蓮花崗。坊間傳言這里曾經(jīng)還是槍斃死刑犯的地方。
不過隨著近年來國家施行殯葬改革,就再也沒有添過新墳。不過因為用地緊張,新房陽宅倒是建了不少。對于山上那些墳頭忌諱,住在半山腰上多年的尋常住戶,也已經(jīng)習以為常。
蓮花崗硬化水泥路面上,身后馱著重重卡通書包,牽著小孩歸家地住戶,除開每年清明上山燒紙之外,對山上印象最深的就是山頂那座蓮花寺,與跟成片墳頭相隔不遠,占地兩千多平米的高墻大院。
大院十來米高墻頭上全被鐵絲柵欄纏繞,還全部通上電網(wǎng)。院子厚重大鐵門邊,掛了塊長長的光亮不銹鋼牌,乾城第九看守所。
在普通人眼中,這里是乾城看守所,至于第九還是第幾都沒區(qū)別,反正就是看守所就對了。也沒人關(guān)心人口不到百萬的乾城,看守所怎么會排出九所?
這座第九看守所,其實是汗青編建成關(guān)押犯罪異人的囚地。跟正常看守所相比,除了關(guān)押人員不同,不允許探視,以及申請取保之外,都是視罪行大小,蹲滿改造時間后才能放出去。
被關(guān)進這里邊的犯罪異人們,都會在頭頂百匯穴,后背龍骨以及腳下涌泉穴打入一顆貫脈釘限制功體,免得這些人進了囚地還不安生。
個別窮兇極惡,一輩子別想出去的異人,還會以秘法禁錮。種種措施之下,囚地看守異人還會持有熱武器以防萬一。
畢竟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天麻麻亮時,修長雙腿搭在囚地監(jiān)控室控制臺上,瞇了一個晚上的黃蒹葭,長長伸了個懶腰之后,雙腿屈伸一蹬,推動塑料旋轉(zhuǎn)搖椅滑到門邊,抬腿把掛在門上地黃色京劇素面臉譜高高踢起。
等她起身抬手,正好接住臉譜掛在臉上,打開門向監(jiān)區(qū)走去,看看今天是不是有哪個不開眼的,讓她在下班之前活動一番筋骨。
給枯燥乏味的囚地執(zhí)勤生活,添上一點兒樂趣!
監(jiān)區(qū)重重鐵閘拉開,聽到響動的異人紛紛涌向門邊,雙手扣住牢門鋼柱,盡可能探出頭來??僧斶@些囚徒看到那張代表身份的黃色素面臉譜,立馬趕在她眼神投過來之前,撲回床位閉上眼睛。
這些長年累月被關(guān)押的老油子,知道眼前這一位女拳師可不好惹。
黃色,在京劇臉譜中代表勇猛暴躁,上一次有個囚徒不服管教,揚言有本事給他拔了貫脈釘,來一場公平?jīng)Q斗。
沒想到這位女拳師還真給拔了,不過后果是被一拳打得昏死倒地后,還被這位騎在身上以極其精準力道,硬生生捶斷二十四根肋骨卻不傷及內(nèi)臟分毫。
讓他往后小半年下不了地,只能躺在硬木板床上哼哼。
戴著臉譜面具的黃蒹葭,很是享受這些男異人眼中那份恐懼。象征性的在一層悠閑走了一圈,準備轉(zhuǎn)身回去稍稍洗漱補個美容覺時,一名戴著白面抹臉面具的高大男人向她迎面走來。
兩人微微點頭各自向前,只剩皮鞋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的‘咯噔’聲,還在過道中回響。
白面抹臉面具男人腳步不停,從廊道盡頭向下,走到地下一層最里墻邊,彎腰輕松提起一塊一拳后地方形鋼板,露出一條漆黑向下通道。
順著通道下去,地下二層極為空曠,只有一燈如豆懸在鋼墻頂上,連上下臺階都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照見燈下一人披頭散發(fā),手腳上扣鎖住四條臂粗鐵鏈,面對身前石臺枯坐。
白面抹臉面具男人一步步走下臺階,二層不可見的四角黑暗里,各自走出戴著紅臉面具的異人放下手中鐵鏈,踏上臺階與他錯身而過。
來人似乎與這名關(guān)押異人囚徒特別熟悉,徑直走到石臺前,背對昏暗燈光坐下,看著眼前單純以指力刻畫出的十九道縱橫。
“袁不破,這盤棋你下了這么久,白子棋勢以趨無力,黑子逐漸掌控中盤。自喻執(zhí)白的你,還能有勝算嗎?”白面抹臉面具男人目光離開石臺,落向身前人額間那道莫約小指指節(jié)長度節(jié)的劍痕之上。
他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想通,到底是誰能破開這個男人的特殊功體,在他額間留下這道傷痕。
袁不破放下白子收手端坐:“棋勢消長如史海勾陳,白與黑的邊界從來不是簡單一劃,就能涇渭分明。況且我已經(jīng)布局到了中盤,你才剛剛起手,當然看不清形勢?!?p> “喔哦?難道當下的境遇,還讓你覺得這盤棋可以贏?”白面抹臉面具男人低頭對著黑白漸次棋盤稍作沉思,提起黑子靠向下邊星位上方。
袁不破嘴角緩緩拉開一個戲謔弧度,應(yīng)手入邊為斷,截殺黑子:“黑子注定死局!”
白面抹臉面具男人也不示弱,快速在左星位邊上落子雙活,提走一枚白子:“白子龜縮一角頹勢難挽,就憑你一己之力想贏,怕是沒那么容易?!?p> “現(xiàn)在棋盤上的走勢,黑子只要一子落差就會全盤皆輸。在你行動之前我就說過,黑子棋筋越強,越反而越接近死亡邊緣。”袁不破抬起頭來,棋盤上左下小飛黑子已被白子壓住。
“哼,是嗎?我倒覺得黑子必勝?!背秳幼旖抢浜咭宦?,白面抹臉面具男人起手天元右上落子,再次雙活提白。
袁不破干裂嘴唇拉開,搖頭輕笑間竟然抬手自填一氣,補入右邊星位:“一個人在臨近毀滅前總是極力反抗。我明白,所以看你掙扎是我現(xiàn)在為數(shù)不多的樂趣之一。”
“預知未來這種事,是愚人口中虛無縹緲的神才能干的事,不是你!”白面抹臉面具男人似被激怒,驟然提高音量在空蕩空間中層層回響同時,猛地握拳捶向棋臺邊緣,將黑白棋子盡數(shù)震起。
袁不破戴著鐐銬地手伸出一指,輕輕棋臺上點了一下,黑白棋子盡數(shù)落回原位:“我從不相信有誰可以預知未來,更不會信虛無縹緲的神。所謂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只信由自己主導下的那個未來?!?p> 棋子歸位,白面抹臉面具男人快速落子擠入棋盤中腹,提出兩粒白子:“沒有自由的你,不覺得自己太狂妄了嗎?”
緊跟中腹落子雙活,袁不破第一次提走黑子。雙手握拳翻覆,讓鐵鏈相互碰撞發(fā)出沉悶“叮當”聲響:“不自由嗎?到今天為止,你難道還認為這里可以困住我?”
“不得不承認即便功體受制,你要走出這里不難,可問題是你能走多遠?”白面抹臉面具男人并不示弱,落子點入中腹,長鎮(zhèn)侵消白子出頭。
石臺上這盤殘局,在袁不破與白面抹臉面具男人共同落子下,已是棋入中盤,馬上就要到了分出勝負的關(guān)鍵手。
袁不破白子緊逼,不讓剛剛落下的黑子有任何機會:“貪婪與愚蠢只會加速敗亡,作為這次的見面禮,我用一份承諾跟瘋刀交換,讓他去幫你砍掉尾巴。”
兩指捻住黑子僵在半空,白面抹臉面具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落下:“多殺一個人,對我的計劃沒有任何影響?!?p> 袁不破盯著棋盤快速落子,調(diào)侃反問道:“那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思考再三,白面抹臉面具男人向前三手的雙活,再次填入黑子提白:“最初的建議我依然保持誠意。只要你答應(yīng),我們一定合作愉快?!?p> “是什么讓你需要跟自己口中狂妄的人合作?”對方落子雙活,袁不破也不糾纏,提子落向棋盤右下邊角,挺擋黑子不讓出頭占位。
白面抹臉面具男人似乎再次被激怒,冷哼一聲:“哼!你真的認為我拿你沒有辦法嗎?”
“威脅,只是證明無能?!痹黄颇樕显频L輕,繼續(xù)觀察棋盤局勢。
剛才落下那一子,讓原本弱勢的白子轉(zhuǎn)守為攻,黑子中盤已如他先前所說,首次顯出頹勢。
白面抹臉面具男人猶豫再三,肚邊目外締子,守住角地想要另行開拓大場:“無能的我,已經(jīng)破解八門金鎖!”
“嗯……”一聲沉吟,袁不破收回即將落下的屠龍白子,抬起頭來。
“跟我合作,我拿到我想要的,而你也能解開受到壓制的功體得到自由,這筆買賣我們都不吃虧。”男人白面抹臉面具下唇角輕抿,捻起黑子一副胸有成竹地模樣。
“很有說服力的籌碼?!痹黄谱筮吥客饬⒆樱瑳]有繼續(xù)緊逼,只是將左邊白棋盡數(shù)接活。
“相信你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毖垡娖鍎菰倨鹱兓酌婺樏婢吣腥诵攀致淙胂逻呅∧?,托住一子得占一氣,讓黑子大場能夠再次開拓后,便起身離去。
看向那道背影步步走上臺階消失,袁不破目光隨著重新走下來地四人,再次回到棋盤上。
“想不到如夢無相經(jīng)還有如此神效,竟然讓他自行解開了那場世紀大戰(zhàn)的記憶封印。整整二十三年過去,當年力挽狂瀾的鎮(zhèn)靈人們,如今只剩下忘記一切的你。你是否還能看破迷障一招定乾坤呢?我很期待我們之間的再次見面!”
輕聲自語中,袁不破雙指屈伸,指間白子撞向石臺棋盤下邊三路的邊線。
霎時,棋盤上黑子盡數(shù)飛起,向不可見的四角陰影里疾射而去……

我是一條雜魚
快夸我快夸我,這段兩神棍下棋寫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