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今日怎得空來我這寒舍?”
陸擎掃了一眼尚未換下官服的李盛,面沉如水,心中便有些打鼓。
他與李盛共事多年,文臣武將之間鮮有爭執(zhí),歷來兩家雖不親近,但也算的上和氣。
今日這是……
羅氏見狀,忙上前福了身子,又轉(zhuǎn)身命下人送些茶水糕點(diǎn)進(jìn)來。
李盛頷首,算是與她打過招呼,又朝她擺了擺手。
羅氏會意,遣了一眾仆婦下去。
陸擎十分詫異,方欲開口,便見李盛沖他抬了抬下巴,只差拿鼻孔懟他,揚(yáng)聲道:
“怎么?陸候尚不知情?陸世子沒與你開口?”
陸侯聞言懵了一下,轉(zhuǎn)臉詫異的看向羅氏,羅氏面色一緊,陸侯心里頓時(shí)像是叫人砸了個(gè)冰窟窿,咔嚓一聲。
“也是!堂堂七尺男兒,竟與我家阿鸞動了手,想來也是沒有顏面與人提及的!”
李相瞪了陸侯一眼,從腰間抽出一把扇子,刷的打開,驚的羅氏一激靈。
陸擎也嚇了一跳。
“你說……我那逆子……與郡主動手了?”
陸擎上下打量著一派風(fēng)騷的李盛,驚訝道:
“相爺,這……這怕不是弄錯(cuò)了?”
“我這逆子尋常是胡鬧了些,可向來不與女眷為難的……更莫提是動手了……”
他的混賬兒子,養(yǎng)在圈里這么些年,他多少還是了解的。
“陸侯這意思是說我家阿鸞,一個(gè)嬌滴滴的郡主,招惹了你家世子,這才挨了頓打?”
李盛聞言,搖著扇子的手停了下來,一張臉只差懟到陸侯跟前,沒好氣道:
“陸侯竟是如此偏袒自家兒子的?難怪陸世子小小年紀(jì),在京中的名氣竟比他爹都響!”
陸擎是武將,口舌上哪里比得過李盛?一時(shí)被李盛這張開過光的嘴,堵的氣短。
羅氏忙賠了笑臉,親自端了茶來,道:
“相爺莫惱,咱們侯爺向來心直口快,還請相爺細(xì)細(xì)說來。咱們兩家向來和氣,可不能為了一樁誤會傷了顏面?!?p> 李盛接了茶,黑著臉別扭道:
“我不與他說!大福,你來!把方才的話說與陸候與夫人聽聽!”
大福從外頭進(jìn)來,給陸候夫婦行了禮,將今日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因著今日一連說了三回,這一段漢話倒是流暢了不少。
陸擎與羅氏卻是越聽心越?jīng)觯铰犜胶笈隆?p> 這李相的閨女可不是尋常貴女??!
她外祖母是大周先帝嫡長公主頤安,和親西涼為后,生下三子一女,嫡幼女昭和公主又和親大周,嫁給丞相李盛,眼下只得了一女李太微。
此女出生時(shí),先帝尚在世,見她眉眼嬌憨更是龍顏大悅,便以自己的字,賜她為名,從此可見榮寵非凡!
也正因此,李太微的名字除卻陛下與太后,就連李家的人都不敢輕易叫出口。
先帝駕崩后,皇帝又親封李太微為重華郡主,賜了一等榮祿。
一門兩代和親公主,李太微的身份貴不可言!
這丫頭從小就被后宮娘娘們捧在手心里長大,日后若不是配給太子,怕也有望許給西涼做王后的。
可陸蕭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但喚了她的名諱,還罵了她“老妖婆”!
陸侯的頭頓時(shí)有些疼。
李相飲著陸府上好的雪芽,滿意的看著陸候越發(fā)蒼白的臉色,心中很是解氣!
大福說的繪聲繪色,提及陸蕭抱了李太微那段時(shí),李盛險(xiǎn)被茶水燙了口,一連咳嗽了好幾聲,連連擺手叫大福退下。
陸侯聽著臉都綠了。
這又是拖又是抱的,這個(gè)豎子!竟真就對重華郡主動上手了!
羅氏聽在耳中,也是驚嚇連連,眼見著陸擎就要發(fā)作,忙緩聲勸道:
“侯爺,咱們是不是也聽一聽世子之言,若是這其中尚有誤會呢……”
“誤會個(gè)屁!”
陸擎氣的咬牙切齒!
“這孽障從小就給老子惹出多少事端,旁人不知,你還不曉得!”
羅氏被陸侯當(dāng)著李相的面兒揭自家的短,面上有些掛不住。
“你這就去!叫這個(gè)孽障馬上給老子滾過來!今日他若是說不出個(gè)好歹來,老子就打斷他的腿!”
陸擎身子健碩,聲如洪鐘,這一聲吼,驚得枝頭麻雀紛紛拍起了翅膀。
不一會兒,陸蕭換了身衣裳進(jìn)來。方才洗漱過,頭發(fā)還未干,肩頭尚有水跡。
一進(jìn)門,抬眼就瞧見黑著臉的自家老子,陸蕭身子僵了一瞬。
李相端著茶,正臉色古怪的盯著他。
陸蕭回神,這才心知大事不妙,暗罵了一聲李太微不厚道!面上確是不敢露出分毫來,恭敬地上前行了禮。
李相不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準(zhǔn)備了一肚子刻薄的話,在看到陸蕭被揍得跟烏眼兒雞一般的臉面時(shí),這字兒就卡在了喉嚨里,上下不得,噎的臉色都難看起來。
陸侯也是驚了一瞬,盯著陸蕭眼角紅的發(fā)紫的鞋印子,喝道:
“你這是叫人用鞋底子暗算了?”
“你老子苦心積慮的教了你十六年的武藝,你竟連只鞋都躲不開?”
羅氏見狀,悄悄拉了拉陸侯的袖子,示意他先問清楚了再說。
陸侯強(qiáng)忍著怒火,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壓低了聲音,道:
“逆子,我來問你!你今日可是對重華郡主無禮了?”
陸蕭活了小半輩子,突然被人當(dāng)面叫了一聲逆子,一時(shí)有些受不住的紅了耳根子。
陸侯冷臉一瞧,便以為他理虧默認(rèn)了下來,這火氣就滋滋的往外冒,轉(zhuǎn)身就從奉桌上抽出了家法。
“你這個(gè)孽障!”
陸蕭這才回神,忙跳腳躲開:
“我……我不過是好心幫她攔下了受驚的馬車,何時(shí)對她無禮了?”
陸侯推開攔在跟前的羅氏,指著陸蕭罵道:
“老子還指望你這趟從軍中回來能長進(jìn)了!竟不知你如今還有臉面為難個(gè)小姑娘!還敢做不敢當(dāng)!”
陸蕭頓時(shí)一臉的憋屈。
“我真不曾為難她!我是怕她在馬車?yán)锼ぶ@才想著進(jìn)去看一眼,然后……就被她拿鞋子砸了出來,她……她還掐我脖子來著!您怎么不說她的不是?”
“你還敢說!重華郡主的閨名也是你個(gè)小崽子能叫的?她一個(gè)姑娘家,臉皮薄的很,不拿刀子丟你,都是你祖上積德了!”
“一個(gè)嬌滴滴的姑娘家,手上能有多大勁兒?你就是讓她掐一會兒又能如何?若能掐死你,你老子倒省心!”
陸侯越罵越氣,顛了顛手里的家法,覺著不夠分量。扭頭又從刀架上拔了一把碩大的金絲大環(huán)刀,提在掌中又顛了一顛,眸底這才露出幾分滿意之色。
陸蕭聽著陸侯一番戳心窩子話,臉都綠了。
見自家老子當(dāng)真提了刀來,便曉得今日這事兒定是難了了,他能站在這兒等死?陸蕭不忘朝李相拱了拱手,轉(zhuǎn)身一溜煙兒就往外頭跑。
陸擎哪里肯放他一馬,提氣就追了出去,只留羅氏神色尷尬的立在堂內(nèi)。
不一會兒,只見兩道身影在侯府里飛檐走壁。侯府下人哪個(gè)敢管?又哪個(gè)管得住?紛紛退出了院子。
陸蕭不敢暴露太多功力,只能咬牙硬抗了幾下,疼的齜牙咧嘴的罵他老子一把年紀(jì),好賴不分!
陸侯揍的就更起勁兒了!
這一通打罵,叫李相瞧著,心中極是熨帖。
再耐著性子吃了一盞茶,見火候差不多了,李相起身便與羅氏告辭。
羅氏小心陪著說了幾句軟話,親自送李相出了門。
馬車尚沒走遠(yuǎn),便聽得內(nèi)堂瓷器瓦片的破碎聲傳來。
羅氏轉(zhuǎn)身,目光幽深的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