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偌大的教堂，但四下卻沒有一絲神圣的樣子，幽暗的微光自破碎的窗戶中流淌進(jìn)來，斑駁的墻上爬滿了青苔和藤蔓。在禮堂的穹頂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幅吊頂壁畫，污穢之下似乎有一位天使張開臂膀擁抱世人

　　而在這巨大的穹頂之下，一個年輕人顯得如此渺小

　　年輕人的正對面，是耶穌的神像，神像雕刻的栩栩如生，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嘴角仿佛在告訴這個世界：所有的罪孽皆有我一人來扛！

　　是的，耶穌人像是這個詭異教堂中唯一整潔的東西

　　年輕人仰頭看著雕像

　　他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時間的流速似乎變慢，他看見了耶穌的圣死。

　　周圍的一切在他模糊的目光中緩緩暗淡了下來，直至陷入幽深的如同冥界一般的黑暗，只有雕像還在散發(fā)微光，仿佛整個世界最后的一絲光亮

　　黑暗中，不知何處傳來血肉黏膩的拉扯聲，伴隨這聲音的，還有骨骼摩擦之聲

　　年輕人緊張起來，恐慌的四處張望，這聲音卻夏然而止，教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太安靜了，安靜到年輕人甚至質(zhì)疑自己的存在。他喘息著，只有呼吸的感覺才是真的

　　在他一口一口的喘息聲中，墻壁上突然浮現(xiàn)出詭異的紅色符號，密密麻麻宛如潮水，只在一瞬間，年輕人便被這如同鮮血的紅色浪潮淹沒

　　年輕人開始閉眼祈禱，聲音顫抖，手腳慌亂?？礃幼铀]有那么堅定，但耶穌神像散發(fā)的光還是讓他鎮(zhèn)定了一些

　　骨骼摩擦和碎裂之聲又一次響起，似乎越來越接近他，從內(nèi)心深處迸發(fā)的寒意瞬間撕碎了神像帶來的溫暖

　　年輕人的身邊突然安靜下來，他不敢睜開眼睛，但他能感受到前方那種令他戰(zhàn)栗的氣息

　　他顫抖著慢慢睜開眼睛……

　　“不……”年輕人發(fā)出慘烈的嚎叫：“上帝啊！”

　　他的面前，一個形體怪異的怪物攀附在耶穌神像上，這怪物的皮膚就像被烈火焚燒過，焦臭的味道刺激著年輕人的鼻腔。神像散發(fā)的微光不斷顫動，將怪物的影子映照在穹頂?shù)奶焓贡诋嬌?，它那滴血的利爪擋住耶穌的頭部，似乎在擋住耶穌的視線

　　神救不了他，面對這種難以名狀的怪物，年輕人癱軟在地上，靈魂深處的痛苦讓他難以動彈

　　咔噠噠

　　怪物緩緩捏碎了耶穌的頭顱，瞬間，光芒消散，黑暗侵襲

　　“不……”年輕人大叫

　　“你怎么了孩子？”威爾遜拍了拍身旁的年輕人

　　年輕人陡然驚醒，茫然的看向四周，周圍是形形色色休息的人，他愣了片刻，隨即長嘆一口氣

　　“做噩夢了？”威爾遜點燃一支卷煙，吸了一口后遞給年輕人

　　年輕人接過卷煙，點了點頭

　　“哈哈，這都是正常的，畢竟我們就要上戰(zhàn)場了不是嗎？”威爾遜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問道：“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

　　“羅伊，羅伊·?？恕蹦贻p人猛吸一口卷煙

　　“威爾遜·雷蒙”威爾遜微笑道：“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害怕？害怕戰(zhàn)爭？

　　確實，羅伊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他當(dāng)然害怕戰(zhàn)爭，戰(zhàn)爭從來都是和死亡掛鉤的

　　但是此刻的羅伊，并不是因戰(zhàn)爭而害怕，而是這詭異的夢境，他已經(jīng)被這些奇怪的夢境折磨了許久了，每一次陷入夢境的感覺都無比真實，如果不是每一次都能醒來，他甚至覺得那些夢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好像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夢魘，而他的夢魘，總是和宗教粘上邊。一開始，他只當(dāng)自己是長時間學(xué)習(xí)教義和鞏固信仰的后遺癥，可是那種真實感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無邊的焦土，陰暗的墓園，狂熱的教徒，詭異的教堂……他甚至夢見過自己被捆住活活燒死

　　好在這些夢境出現(xiàn)的頻率并不高，他在二十五年間，一共出現(xiàn)這種夢境三十次，每一次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次都讓他痛苦萬分

　　“你怎么了？羅伊？”威爾遜伸出手來在羅伊面前晃了晃

　　“?。渴裁?？”羅伊回過神來

　　“看樣子你已經(jīng)嚇破膽了啊?！蓖栠d拿起身邊的曼利夏步槍抱在懷中

　　羅伊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嘿嘿，戰(zhàn)爭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威爾遜撓了撓有些發(fā)白的胡子

　　“我已經(jīng)五十歲了，就算為了奧匈帝國戰(zhàn)死也不失為一種英勇。倒是你，年輕人，你怎么會來參軍的？”威爾遜看向四周，壓低聲音說：“我是說，你有那么多選擇。實在不行當(dāng)逃兵也好啊！”

　　羅伊有些惘然

　　“我早以無處可去了?！绷_伊無力的說到

　　他是個孤兒，關(guān)于自己的身世，他只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他在鎮(zhèn)上的修道院長大，從小便經(jīng)受神的洗禮，對他來說，神的存在毋庸置疑。關(guān)于自己的夢境，他曾詢問過神父和修女，然而這種不詳?shù)恼髡讓τ谌翘熘鹘绦磐降男薜涝簛碚f，是大忌。

　　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的驅(qū)魔儀式，或是沐浴圣水，或是吟詠圣經(jīng)，哪怕在圣母瑪利亞的注視下待上一夜，這一切都沒有讓羅伊產(chǎn)生任何變化，面對這些無用的儀式，羅伊選擇了沉默，閉口不提自己經(jīng)歷的怪事

　　之后，一次意外，修道院燃起大火，他的一切都被燒毀，而前一天，他在夢境中經(jīng)歷的與現(xiàn)實何其相似！

　　在夢中，他被修道院中的神父當(dāng)成惡魔，在昔日玩伴和善良修女的詭異笑容下被活活燒死。只是夢里死的是他，但現(xiàn)實中死的卻是……

　　失去了修道院的庇護(hù)，十四歲的羅伊飽受人情冷暖，最后成了鞋匠的學(xué)徒，茍活至今，至于他的夢境，他再也沒向任何人提過

　　作為天主教信徒，羅伊有時也會懷疑自己的體內(nèi)是不是有惡魔，但一直以來，他的身體都沒有任何異常，這些奇怪的夢除了讓他心神不寧以外，似乎也影響不到他的生活，所以他除了多禱告幾遍也沒有任何辦法了

　　好在修道院那次的預(yù)兆之夢再也沒出現(xiàn)過，他之后所陷入的夢境，只是和現(xiàn)實無關(guān)的東西罷了

　　回想起剛才夢境中的怪物，羅伊打了個冷戰(zhàn)

　　“你相信世界上有魔鬼嗎？”羅伊抬眼看向威爾遜

　　“魔鬼？”威爾遜笑著點了點頭“戰(zhàn)爭，不就是和死亡簽訂契約的魔鬼嗎？”

　　嘴上說著不怕戰(zhàn)爭，可實際上誰能不懼死亡呢？

　　羅伊握緊了手中的槍，不再去思考所謂的魔鬼，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

　　天色漸暗，營地陷入安靜，所有人都在為了接下來的戰(zhàn)爭做準(zhǔn)備

　　他們隸屬奧匈帝國第五集團(tuán)軍，而羅伊只是這支集團(tuán)軍的某支團(tuán)部的步兵，毫不起眼的步兵而已

　　他們的目標(biāo)，是塞爾維亞，那個刺殺了他們奧匈帝國的皇儲的國家

　　奧匈帝國集結(jié)在塞爾維亞西部的第五第六集團(tuán)軍共計十九萬人，總指揮奧斯卡·波蒂奧雷克將軍早已下令，今晚強(qiáng)渡德里納河，向塞爾維亞境內(nèi)挺近！

　　空氣中滿是肅殺之意

　　威爾遜站起身來，整理裝備

　　羅伊注意到威爾遜的左腿

　　“你的腿？”羅伊疑惑的問道

　　“你說這個？”威爾遜竟然將自己的左腿拆卸下來

　　他腋下夾著步槍，用來支撐自己有些矮小的身體

　　羅伊有些震驚的問道：“你可從沒有說過你是殘疾人！軍團(tuán)連殘疾人都要嗎？”

　　“噓……”威爾遜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道：“那些軍官可不知道這事兒?！?p>　　“我想他們馬上就要知道了?！绷_伊指了指周圍，四周已經(jīng)有不少士兵注意到了這里

　　威爾遜狡黠一笑：“但是戰(zhàn)爭也要開始了?，F(xiàn)在可不會有人要趕走一個殘廢。”

　　“這是戰(zhàn)爭！”羅伊有些敬佩，但他也不理解威爾遜的行為，就算是健全者，也會隨時丟掉生命，更不用說少了條腿的人了

　　威爾遜拍了拍自己的假肢，道：“這東西會給我?guī)砗眠\。”

　　“另外，我失去這條腿的時間甚至比我擁有它的時間還長”威爾遜將假肢安裝回原位，笑道

　　“上帝啊……”羅伊搖了搖頭：“保佑這個家伙吧?！?p>　　“三團(tuán)準(zhǔn)備集合！”

　　一聲呼喊傳來

　　羅伊迅速整理裝備，跟著威爾遜一起向集合點跑去

　　威爾遜這家伙，拖著一條假肢也絲毫不比別人慢

　　關(guān)于他的腿是怎么弄的，羅伊沒有多問

　　誰沒有幾個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