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大山離魏紅華故鄉(xiāng)的那個城市實在是太遙遠了,這么多年了,魏紅華已經和外面的社會有些脫節(jié)了,這個時代的變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快。魏紅華帶著孩子坐上火車的時候,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激動,自己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呢?那個人又變成什么樣了?李小桃同學從大山里出來之后,被縣城之外的精彩世界弄得眼花繚亂,她對外面所有的新鮮東西都感覺到好奇。她拉著魏紅華的手說到:“阿媽,這就算你小時候住的地方,真是太好玩了,我們可以多玩幾天在回去嗎?我太喜歡外面了,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東西?!?p> 魏紅華微笑著對女兒說到:“這不可以,我們辦完事情就要回山里。外面有很多壞人,只有山里的人會對你好。要是你喜歡外面的世界,就好好讀書,考上大學。等你長大了,能照顧自己了,就能留在外面,阿媽也不會擔心你被人欺負?!?p> 李小桃是個聽話的孩子,聽到媽媽這樣說,趕緊點頭,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命運在離開大山的時候就徹底改變了,她注定是要留在外面的世界。
魏紅華帶著孩子回到了闊別九年的家鄉(xiāng),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這個城市的陌生人??匆娝齻兡概拇虬?,當?shù)厝诉€以為她們是外地來的少數(shù)民族,眼里頓時有了輕蔑。雖然很久都沒有說家鄉(xiāng)話了,可一回到生養(yǎng)自己的故鄉(xiāng),魏紅華立刻就轉換了口音,說出一口地道的瑞安話。
語言是溝通最重要的工具,一旦一個人可以流利地說出當?shù)氐姆窖?,毫無障礙地和當?shù)厝藴贤?,這里就沒有人會欺負她是外鄉(xiāng)人,他們都很自然地給魏紅華母女指路,態(tài)度熱情多了。雖然城市的規(guī)劃改變了許多舊城的摸樣,可通過打聽,魏紅華還是很快找到了通往父母和哥哥的埋骨之地。
瑞安市的陵園進過整體改造之后,道路比從前好走多了。通過公墓管理處的工作人員,魏紅華很快找到了父母和哥哥的墳墓號碼。魏紅華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親人的墳墓已經被遷移到了一處昂貴的墓穴,還有人出了每年一千元,讓公墓的工作人員定期為墓地做清潔。
看著登記人欄上的簽名---趙志剛,魏紅華的頭嗡了一下。那個人在自己出事后的四個月之后就娶了出身干部家庭的妻子,難為他還記得為自己的父母,哥哥照顧墳墓。魏紅華想對自己說,趙志剛心里應該還有自己。不過她很快就搖頭否定了這一點,也許趙志剛是感念自己父親的救命之恩才這樣做的吧。一個男人要是深愛一個女人,在那個女人失蹤之后,不去找她,還很快就結婚了,這還有什么恩義可說。
魏紅華帶著李小桃買了祭品和鮮花就開始了祭拜,李小桃看見母親哭得稀里嘩啦,自己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不該哭,只能陪著媽媽紅了眼睛,對著墓碑上喊“外公,外婆,大舅”。
祭拜完畢,魏紅華拿了一張紙,把這里的墓碑號碼記錄下來,又把父母雙親的名字和哥哥的名字也寫下來交給李小桃知道。她拉著李小桃的手說到:“孩子,將來等你長大了,只要清明有時間就要給外公,外婆,舅舅他們掃墓,萬一來不了,就要和阿媽從前一樣,劃一塊地方,對著瑞安市的方向祭拜,給外公,外婆,舅舅他們燒紙上供。還有萬一阿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你想媽媽了,也可以這么做?!?p> 李小桃聽到阿媽說這樣奇怪的話,眼淚也掉了下來,她是見過寨子里辦喪事的,她對外祖父一家沒有任何概念,可要是阿媽離開了她,她肯定會哭的。
魏紅華想到可能要永遠和女兒分開了,心里有了很強的求生欲,她祈求上天,讓李水寶找到靈物讓她可以繼續(xù)存在下去,她要看著孩子長大,然后成家,這是普天之下所有母親都想做的事情。想到這里,魏紅華說到:“小桃,不哭了,阿媽帶你去吃東西,阿媽小時候,家里窮,能在小攤子上吃點東西都會特別高興?!?p> 李小桃最近很少高興地吃過東西,因為阿媽不吃東西,讓她覺得吃東西都是一件難過的事情,現(xiàn)在阿媽愿意主動帶她去吃,她也很愿意嘗一嘗阿媽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
家鄉(xiāng)的小吃,魏紅華很久都沒有吃過了,她也很想嘗一嘗,可現(xiàn)在已經沒有機會了??粗畠撼缘瞄_心,魏紅華心里也漸漸高興起來了。正在魏紅華母女兩人享受著溫馨時光的時候,隔壁桌子來了兩個穿著黑西服,胸口戴著著小白花的中年男人,他們的談話,頓時讓魏紅華有了五雷轟頂?shù)母杏X。
其中一個人說到:“你看我們兄弟死得多窩囊,喝酒醉死的。說他有錢犯賤也說得過去,論有錢,那個英勇救人的趙志剛怎么都要有兩千萬身價吧??扇思易龅氖戮退愕蒙鲜橇沂苛?,拉了電閘,救了整整七條命。這年頭,為富不仁的人多了去,可這樣一個大富翁怎么就會救人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這三天停靈,去瞻仰遺容的百姓多了去,我看明天出殯的時候,說不定有幾千人去送行?!?p> 聽到這個名字,魏紅華忍不住顫抖著問那兩個人說到:“你們說的那個趙志剛是不是祥福針織廠的人,家里有三兄弟?”
說話的那個人看了魏紅華兩眼,說到:“你說得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現(xiàn)在人家趙家不光是開針織廠,成立了大公司,業(yè)務多了去。那個趙志剛是總經理,是趙家真正的少東家,現(xiàn)在連祥福都是省里的知名商標了。你這個人不像本地人,可瑞安話說得很溜呀?!?p> 魏紅華呆坐在椅子上好幾分鐘都沒有說出話來,李小桃不知道媽媽這是怎么了,她嘴里還含著糯米糕呢。突然間,魏紅華再次問那兩個人說得:“這位大哥,我認識那家人,請問趙家在哪里停靈?!?p> 那個人看著魏紅華的傻樣子,立刻明白了,這個女人肯定是和趙家有什么瓜葛,于是嘆了一口氣說到:“還能在哪呢,這么大熱的天。趙志剛擺在殯儀館最大的廳呢,你去都不用打聽,現(xiàn)在都下午三點半了,想瞻仰遺容就趕緊去,到了晚上,人家家屬不接待了?!?p> 聽到這句話,魏紅華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丟下一張百元大鈔,拉起李小桃就跑。這時候打車還算方便,魏紅華站在馬路中央攔車的樣子甚為恐怖,讓司機都覺得她像個瘋子。等魏紅華上了車,一路上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就是緊緊抱住李小桃,弄得司機都很緊張。
在市殯儀館的最大接待廳里,趙家的人這三天接待了一批又一批自發(fā)趕來吊唁的人,所有人的眼淚都快流干了,此刻正在強打起精神,做好最后一晚的事情。因為明天就是趙志剛出殯的日子,當?shù)厝硕济靼?,到了天黑之后就不能再打攪喪家了。今夜是至親守靈的最后一天,明天之后就要塵歸塵,土歸土。
臨近五點的時候,最后一批自發(fā)吊唁的人就要離開了,突然看見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從出租車上跳了下來,也覺得奇怪。那個女子的穿著不像本地人,眼看著她給了司機一張一百的大鈔,卻沒有接司機找回來的錢。那個司機看這個女人有點怪異,也不敢不找錢,硬是追出幾米,把錢塞到了李小桃手中。
本來魏紅華母女的穿著就是苗寨的風格,突然闖進趙志剛的停靈處,讓趙家治喪的人都覺得很是意外,那時候趙家人也沒有認出魏紅華。可魏紅華進了這間大廳就一眼認出了趙家的大嫂,她心里就更加肯定了,她這輩子最想見最后一面的人已經和她天人永隔了。
愛情本來就不需要理由,對錯也是兩個人的事情,魏紅華此時肝腸寸斷,已然忘記了曾經遭遇的背叛。她發(fā)瘋一樣沖過去,撲向冰棺,冰棺里那張熟悉的臉已經是閉上了雙眼,滿臉僵硬,魏紅華不知道哪里來的蠻力,一把推開了冰棺的蓋子,撲到趙志剛的尸體上,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
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趙家治喪的人自然不會不管,趙志剛的老娘一眼就看出了李小桃的問題,這孩子的上半截臉簡直就是自己幼年時的翻版,讓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趙志剛的大嫂和二嫂上前去拖魏紅華,等大嫂看見了魏紅華的臉之后,立馬就暈倒了。當年是她把魏紅華騙出去,兩個混混說魏紅華跳車死了,被火車扎成了肉餅,趙家大嫂因此還為魏紅華做了法事超度。現(xiàn)在魏紅華突然現(xiàn)身,趙家大嫂不被嚇暈才怪呢。
魏紅華出事的時候,趙家老二還沒有娶妻,趙家二嫂自然不會被嚇到,等到她和兩個跟班強行把魏紅華拉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魏紅華眼角流下的都是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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