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理想，我們可能厭倦那些曾經(jīng)鐘愛的東西，我們可能背叛那些曾經(jīng)執(zhí)著的信念。我們并不需要遮掩心靈的需要，但卻要考慮如何讓眼花繚亂的需求安慰自己的內(nèi)心，又讓生命中最寶貴的那些東西不輕易從指間溜走，這需要極大的智慧。
秦昱表明了是要給濱海交警支隊的車管所一個重擊，僅靠市民投訴不痛不癢的采訪，根本不能滿足秦昱的要求。
在呂昊儒眼里，十個系統(tǒng)至少有八個能找出漏洞，何況車管所這樣直接面對大眾的窗口單位。按照市民投訴上來的線索，找出蛛絲馬跡精心暗訪，就有可能揪出大新聞來。而且，這個新聞既要揪得合了秦昱的心意，又不能被宣傳部找到批評的理由，還要做得有價值有意義。
呂昊儒就是呂昊儒。
經(jīng)過兩天的思慮、猶豫、矛盾、掙扎后，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賣車。
呂昊儒那輛心愛的捷達車得來不易。2000年濱海日報社房改時，他原來住的60平米家屬宿舍交3萬元可以由60%的產(chǎn)權(quán)轉(zhuǎn)為全私產(chǎn)，買房幾乎掏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2002年私家車在濱海逐漸向中產(chǎn)階級普及，呂昊儒一心想買一輛車，遭到妻子的強烈反對。
“剛交了房款家里都掏空了，兒子讀寄宿學(xué)校一年學(xué)費和生活費就要交6000，還有兩個月又得交錢。”呂昊儒的妻子是鄉(xiāng)村中學(xué)教師，平時在30公里外的黃山鎮(zhèn)中學(xué)教書，周末才能回來，兩人都沒有時間照顧孩子。
2001年濱海對事業(yè)單位工作人員普漲了一次工資，兩口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吃食堂，除了兒子讀書沒有其他開銷，但是交完房款后一共只攢了2萬多元，遠遠不夠去買一輛汽車。
雖然妻子強烈反對，呂昊儒仍然每天看汽車雜志到深夜，甚至在陽臺上抽煙時，都在注視著小區(qū)里有沒有私家車停放。熬了一個月，妻子投降了，去娘家哥哥那借了3萬回來，幫他買到了這部二手捷達。那年夏天正逢濱海都市報組建，為了照顧通宵忙碌的呂昊儒和省出兒子的寄宿費，呂妻放棄了學(xué)校的工作，回家做了專職主婦。
兩年過去了，妻子習(xí)慣了相夫教子，幫他買車的大舅哥也因心臟病陰陽兩隔。這部車總是在提醒他，之所以比更多的人活得有意義，是因為身后有家人的犧牲。
不但妻子和大舅哥為了這輛車犧牲，就是呂昊儒本人，也忍受了許多人異樣的眼光。妻子不上班，孩子在上學(xué)，本身收入有限的他，怎么買得起轎車？錢的來路，自然給很多人增加了茶余飯后的談資，呂昊儒只能充耳不聞。
就是這樣千辛萬苦得來的愛車，為了實現(xiàn)更高的目標(biāo)，不得不去冒險一賣，呂昊儒心頭雖然難以割舍，但又無可奈何。誰讓他的徒弟道行還淺，能下手的地方只能是二手車交易。
4月10號星期六，濱海的天氣格外晴朗，呂昊儒一早開著車就出門了。他沿著海邊的觀光路緩慢地開著，看到仲春的海灘上已經(jīng)有不少家庭來度周末。海風(fēng)吹起他們的衣衫，抱著孩子的女人、坐在報紙上打撲克的老人、光腳跑著恣意張揚青春的的大學(xué)生們……在這里沒有失落沒有困擾沒有不平，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看到眼前的景致，呂昊儒內(nèi)心舒暢了很多，踩著油門回到報社家屬院，從二樓的家里拎出一桶水來，開始擦洗汽車。
到了中午，新洗過的灰色捷達車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呂昊儒拉開車前排右車門，伸手到扣格里找出行駛本，與早已準(zhǔn)備好的身份證復(fù)印件、駕駛證復(fù)印件一起，裝進了一個牛皮信封。
午飯后，呂昊儒對妻子說：“老婆，如果我把車賣了，你委屈嗎？”
“只要你舍得你的二老婆，我不會說什么。”妻子一如繼往地表達出了自己的寬宏，呂昊儒放心地走下了樓梯。
呂昊儒把車開到報社大院，拿著牛皮信封進了3號樓。自己已經(jīng)年入不惑，青春和激情總有一天會耗盡，這次是他人生最后一次豪賭，賭贏了仁心仁德做仁記會后繼有人，賭輸了悄然引退去養(yǎng)老。
“小馮，四點到小會議室開會?！眳侮蝗逭f的小會議室，其實只是二樓的茶水間。接著自來水管的熱水爐和一張小桌子，組成濱海都市報喝茶談事的好去處。
馮冪蘿正在努力趕著一篇稿子，因為明天是星期天，美術(shù)博物館有一個歸國華僑的畫展需要去采訪，海邊的如意廣場也搞了春季活動。兩個場的資料她還沒有預(yù)習(xí)。
“好的主任。”抬頭應(yīng)了呂昊儒一聲，她繼續(xù)低頭工作。
最近上網(wǎng)和看書太多，馮冪蘿感覺視力下降了不少，配了一副矯正眼鏡。因為用不習(xí)慣，眼鏡只能耷拉在鼻頭上湊合使用，兩只大眼睛好像要從眼鏡上方跳出來一樣。
“蘿卜頭，明天畫展的材料我?guī)湍阏恚俊崩罴褌枴?p> “不用，我自己整理才會有印象?！瘪T冪蘿婉拒了李佳偉的好意。
三點五十分，馮冪蘿終于趕好了手上的稿子，發(fā)到編輯郵箱后去茶水間打熱水喝。突然想起呂昊儒說要找她開會的事?！皫煾祮为氄椅议_會？那一定是有事了！不在他辦公室，那說明這件事不能讓別人聽到?！?p> 想到這里，馮冪蘿急忙跑回辦公室看了QQ，除了幾個讀者的閑聊外，呂昊儒并沒有發(fā)來消息。她顧不上喝水，從包里找出了學(xué)習(xí)用的記事本，又走到茶水間等呂昊儒。
“這兩天挺忙？”呂昊儒拎著牛皮紙信封進了茶水間，順手把門關(guān)上了。
“這陣子跑口的事多，文化口是我的嘛，又快到旅游季節(jié)了。”馮冪蘿站起來回答著，等呂昊儒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來。
“下周一開始，什么活都不要接，安排不開了就找我，我給你調(diào)度。”呂昊儒安排道。
“有新任務(wù)？”馮冪蘿冰雪聰明。
“下周一開始，你幫我賣車?！眳侮蝗灏咽掷锏呐Ｆば欧馔T冪蘿面前一推。
“賣車？”馮冪蘿知道那輛捷達是呂昊儒的心肝寶貝，他突然要賣車著實沒有理由。
“不是讓你簡單地賣車，你就是我的代理人，我授權(quán)給你?！?p> “我對車一點研究也沒有呀。”
“這個信封里有這輛車的詳細資料，車型、發(fā)動機、大架號、出廠年月和維修記錄，全在里面了。你自己去查資料，把這些都弄明白了就去二手車市場賣?！眳侮蝗謇^續(xù)說。
“然后呢？”
“然后用你的眼睛發(fā)現(xiàn)該看到的，用你的腦子刻下該記住的。如果不得已，必須了解交易流程，可以答應(yīng)把車賣掉，我會跟你去簽字?！?p> “主任！”雖然只是聽了個大概，馮冪蘿已經(jīng)清楚呂昊儒要拿自己的車去賭一個采訪。私下時，她一直叫他師傅，現(xiàn)在喊出口的卻是受驚后的“主任?！?p> “你只管放手去做。記住，你不是僅僅是為了找車管所的麻煩才去的，還要為濱海的司機做點事?！眳侮蝗骞首鬏p松地扔下這句話，起身走出了茶水間。
馮冪蘿的鼻子，瞬間PH值就小于7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她知道，風(fēng)云又起。呂昊儒和她的命運，將因為這場暗訪而發(fā)生巨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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