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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十三章 君子與小人

鼎宋 草上匪 4107 2013-06-25 15:24:05

    王沖歉疚地道:“今次王沖在這里謝罪,若是十一哥和五哥惱了,就此離去,王沖絕無怨言。”

  事情已到這一步,王沖必須跟兩人坦誠相待了。自己算計人心是逼不得已,上一世已經(jīng)算計夠了,這一世還要這么過下去,真是太沒意思了。

  至于兩人會不會真惱,王沖覺得,他這般坦誠,只會進(jìn)一步拉近他與兩人的關(guān)系。不得不說,這也是算計,當(dāng)然,示之以正,這是明算,總比虛偽暗算來得好。

  王十一憨憨一笑,“早知二郎開初是糊弄我了,扮小窮酸還真像,不然怎么能哄住王麻子那對賊男女呢?這又有什么罪不罪的?二郎又不是害我,這幾天我過得很開心。以前我還從來不知道,作一件事能這么開心,這么有勁。”

  瓶兒一直乖巧地沉默著,聞言不滿地哼了一聲,壯漢趕緊補充道:“那個……炒飯也很好吃。”

  瓶兒滿意地笑道:“二哥又教了我竹筍炒肉,明天我試試。”

  虎兒嘀咕道:“為什么不先作二哥說的孜然烤羊肉?”

  鄧五吞了口唾沫,也趕緊表態(tài),他早知王沖有所盤算:“二郎是為護(hù)住這個家,又不是要害人,怎么會怪二郎?二郎拿主意,咱們辦事,今次就跟何三耳干上了!”

  他也很是感慨:“十一說得沒錯,這幾天過得真是扎實啊……”

  跟就守在家中的王十一比起來,鄧五確實勞累得多,來往打探,腿都快跑細(xì)了。這話雖是在表功,卻也出自真心,他還真不覺得累。

  王沖下意識地生出感慨:“十一哥和五哥為什么覺得有勁呢?因為你們不止是在幫我啊,孔圣論義利之分時有言,君子之所為者,乃天降之大任也,小人之所為者,唯己利是圖耳。庇護(hù)鄰里親幼,使其免于欺侮,這就是義。十一哥和五哥會覺得有勁,是因為你們在行義舉,是在為君子之所為啊。”

  說完王沖就愣住了,這番發(fā)自肺腑的話,絕非上一世的他所能出口的。

  王十一和鄧五也愣住了,兩人臉上同時升起一片紅暈,王沖這話說得真透徹啊,原來是這樣,自己竟然作著這么有意義的事,自己竟然也成了君子?。?p>  王沖回過神來,暗自苦笑,看來自己終究已非純粹的自己,原本那個王沖的心性,已經(jīng)浸在他靈魂深處了。

  一番對話,心胸滌蕩,心氣也不一樣了。鄧五熱烈地道:“這處林院是二郎的祖業(yè),怎么也不能丟掉!咱們這番都得出上死力!”

  王沖沉吟片刻,卻搖頭道:“倒沒必要跟何三耳死磕,若是他能平心靜氣地談,出個合適價碼,也就賣給他了?!?p>  王十一噗地一口臘肉炒飯噴出來,鄧五正激昂揮起的手臂也僵在半空。

  這個轉(zhuǎn)折著實太大,王十一和鄧五正沉浸在君子義行的昂揚情緒中,王沖卻轉(zhuǎn)臉成了他自己口中的小人,就只談利了。

  “這不是刁民的路數(shù)么……”

  回想王沖這一番謀劃,雖還算不清具體環(huán)節(jié),但真正目的卻很清楚,就是要訛出個好價錢,鄧五心緒復(fù)雜起來。下意識地嘀咕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把“刁民”二字清晰吐出了口。

  他趕緊改口道:“二郎是讀書人,便是談價,也是讀書人的路數(shù)……”

  王沖苦笑道:“五哥別抬舉我了,這跟是不是讀書人無關(guān),不過是無奈之舉。”

  他低低嘆道:“萬物皆有價……”

  王十一和鄧五張合著嘴,不知該說什么,這句話突兀而古怪,但意思卻很好理解。他們剛剛攢到的那一絲君子自傲被抹得干干凈凈,心中極不贊同,卻又不好開口反駁。

  就聽王沖再道:“萬物皆有價,問題是,誰是出價之人,誰又被人出價。”

  把這話品了許久,王十一和鄧五被一股沉重的現(xiàn)實感壓住,不約而同地長嘆一聲。

  沒錯,在何三耳面前,王沖只能被人出價,要么是錢,要么是身家安全,沒得其他選擇。王沖所作的一切,不過是爭得一個更好的價碼而已。誰讓一方背后是相公家,一方只算是半個讀書人,而且還未成年呢。

  爭個好價碼,這是王沖循著上一世心性的選擇,他沒愚到為護(hù)住這處林院賭上一切,人才是最重要的。坦白說,如果何三耳直接找上他,砸下二百貫,他當(dāng)場就會賣掉,絕無二話,更不會寫假契。

  可他不斗爭一番,何三耳會來找他嗎?何三耳已非普通干人,這等買賣,又何須他屈尊親臨。以王沖上一世的歷練,這種代表豪門巨戶的經(jīng)理人,一概都是利益最大化的信徒,絕無例外。有王麻子夫婦這個可以省錢省風(fēng)險的“第三方平臺”不用,卻要直接面對利害方,明顯悖于“職業(yè)精神”。

  何況王麻子夫婦這對賊男女還要清算,他一番謀劃,很大程度上也是要整治這兩人。

  見王十一和鄧五兩人臉色變差,王沖再笑道:“何三耳終究不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雖是他出價,卻也未必出得起價?!?p>  想到王沖面對何三耳這樣的人,也敢捋捋虎須,王十一豪氣再生,拍桌道:“沒錯!就算何三耳要拿到這處林院,也得讓他肉痛!”

  鄧五轉(zhuǎn)著眼珠,認(rèn)真地道:“至少得四百貫!我三叔說,這處林院,二百貫是平價,咱們得讓何三耳出雙倍!”

  三人在算計著,虎兒悄悄對瓶兒嘀咕道:“怎么覺得二哥這樣子跟嬸嬸差不多呢?”

  瓶兒白了三哥一眼:“嬸嬸是在算計家里的人,二哥是嗎?”

  此時鄧五正問道:“二郎,你前后作了兩張假契,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王沖笑道:“何止兩張假契,我還備了跟王麻子立的另一份假契,是要給王何氏看的,另有跟我二舅立的,是備著何三耳強奪時,說這處林院已轉(zhuǎn)給了二舅……”

  鄧五大致明白了王沖的思路,欽佩地道:“二郎你這是草……什么蛇來著,處處埋線??!”

  他再贊嘆道:“老天爺收走了二郎過目不忘的神通,卻又還了什么都能算計到的聰明。”

  多智者近于妖,王沖可不想把這種名聲傳揚出去,擺手道:“這不過是古人之智,我還是從書上看來的。”

  鄧五和王十一同時眼瞳發(fā)亮:“什么書?。俊?p>  王沖一本正經(jīng)地道:“孫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還有什么半渡而擊、背弧擊虛,這不都是孫子兵法里說過的嗎?”

  兩人泄氣,還以為是什么一看就能算盡天下人心的秘籍寶典呢。

  之前王沖讓鄧五拿到王麻子夫婦的畫押,就是用來造假契,宗旨就一個字:攪,把水?dāng)嚋啞?p>  王麻子夫婦本就不合,他還沒掌控身體那些日子,聽兩人吵架就已聽得生厭了。而王麻子夫婦跟何三耳,主要是王何氏跟何三耳手下的伙計劉盛之間,也該是相互算計。何三耳雖代表王相公家,但行事手段未必與王家老太爺所想所求的一致。這一條不同人色組成的利害鏈里,有太多空子可以鉆。

  前幾天他日夜練字,就是要備出幾份假契,視情況丟出來。要的是對方相互之間猜忌,然后看生出了什么風(fēng)波,借機行事。

  他王沖不過是一個腦傷剛好,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絕難有人想到是他在翻云覆雨。唯一的破綻是于保正,但他也已通過明言暗示,讓于保正保持中立,應(yīng)該無礙大局。

  最理想的情況,還是何三耳那邊沒看破他那份假契,踩中了這個坑,等何三耳的人來收林院,再鬧出動靜,把事情捅到公堂上。

  小趙知縣初來乍到,和稀泥的可能性很大,畢竟這事的利害方可以分劃為他王沖、王相公家、何三耳、劉盛以及王麻子夫婦這幾方,這幾方里,他王沖看似最弱,實際卻不弱,沾著讀書人的邊,而且名聲在外,這是無形的力量。

  那么最弱的就是王麻子夫婦了,不僅牽扯最少,道義最弱,實際力量也最弱。除非小趙知縣是個沒腦子的奴仆,非要沒皮沒臉地討好王相公家,依照行事求穩(wěn)的官場準(zhǔn)則,最佳選擇是懲治王麻子夫婦,調(diào)解王相公家和他之間的矛盾。宋時的官老爺應(yīng)該不比九百年后的官老爺愚笨,這點智慧該是有的。

  計劃所涉的環(huán)節(jié)太多,難以準(zhǔn)確把握,契書也有可能就在何三耳那一環(huán)就看破了,事情又會是另一番走向。因此王沖沒有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面,又在王麻子身上再下了一貼藥。等夫婦倆鬧起來,不知會有多少窟窿露在外面,若是他倆自己把事情鬧大,可就精彩了……

  王沖正憧憬著自己的陰謀得逞,就聽一陣銅鑼聲咣咣響起,是從西面來的。

  鄧五緊張地道:“出賊人了?”

  王十一霍然起身:“是不是何三耳遣來了潑皮?”

  都不是,村人正在山坡下喊:“王二郎,你二叔二嬸出事了!還不去看看!”

  待王沖趕到時,一群村人聚在王麻子的屋前,個個舉著釘耙扁擔(dān),將一個人四面圍住。王沖擠開人群一看,倒抽了口涼氣。王麻子一身是血,手里舞著剪刀,正跟村人對峙著,見他面目猙獰,兩眼充血,形若瘋癲。

  王麻子的鄰居也染了半身血,正被人扶著,就扯著嗓子不停叫喚道:“瘋了!王麻子瘋了!”

  再看屋前,一個婦人匍伏在門邊,一半身子露在門檻外,手臂向外長長伸著,背上血肉模糊,身下也已浸出血泊,還在低低呻吟,不是王何氏還是誰?

  王沖驚呼道:“怎么會這樣?”

  熟悉的聲音拉住了正在潰散的意識,王何氏勉力抬頭,模糊的視野里,王沖的身影晃悠不定。

  是啊,怎么會這樣?

  王何氏心中凄苦地哀號著,為什么……

  一早她就被人叫到村外,卻是劉盛找她。劉盛一臉青腫,滿身戾氣,劈頭就是幾個耳光,扇得她魂魄差點散了。

  劉盛問她,為什么串通王沖寫下埋著機關(guān)的契書,是不是準(zhǔn)備訛詐他三叔甚至王相公家,問得她懵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王沖竟是假意轉(zhuǎn)讓???

  她當(dāng)然矢口否認(rèn),一邊辯解一邊回想整件事情,然后她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王沖不可能騙她,唯一的可能就是王麻子在騙她!王麻子一心想著占到林院,不愿賣給何三耳,他準(zhǔn)是教唆王沖寫了假契!

  就知道這天底下沒什么大善人,王沖再迂腐,也沒迂到王麻子一番話再一跪就把祖業(yè)讓出來,不是跟王麻子合謀,怎會這么俐落???

  王麻子什么時候這么聰明了?這個疑問也很快被她自己補了答案,多半是于保正!前次那家伙就跟她頂上了,定是一心壞她的事,說誘了王麻子。

  她痛罵王麻子欺他,劉盛倒是勉強相信了,再逼她去解決王沖。

  聽了劉盛的打算,王何氏害怕了,劉盛要她朝王沖下毒手???

  “又不是殺人,再朝那小子腦袋上來一下,石頭、棍子,隨便什么都好,把他再弄傻了,不就萬事大吉了?”

  劉盛是這么說的,她哆嗦著假裝應(yīng)下了。在村外茫然轉(zhuǎn)了一圈,不知該如何是好,回到家中,想著先跟王麻子對質(zhì),可見王麻子一臉怒意,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循著往日的性子,死命責(zé)罵起王麻子。

  罵著罵著,她也心冷了,覺得這就是灘渾水,反正錢也到手了,還是回娘家去,躲開這一災(zāi)。這時王麻子不知怎的忽然炸了毛,跟她廝打起來,打著打著,王麻子就奪過了她的剪刀,劈胸捅來……

  王何氏的意識又恍惚起來,自己是要死了嗎?

  視野忽然變得清晰了,王沖臉上的驚駭正轉(zhuǎn)作憐憫,深深地望住她,目光清澈沉靜,哪里像個迂腐呆子。那一瞬間,王何氏忽然明白了許多,兩眼驟然大睜。

  嘴巴微張著,血沫自嘴角溢出,王何氏想說什么,可眼瞳已然擴散,再也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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