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路經(jīng)天香院，見寧九正在埋頭干活。
戚星衍的那幾株牡丹被搬進了一間小窩棚中，窩棚用細竹竿做骨架，做傘面的布做屋頂和房身，中間還開了兩個小窗戶，雖然只是臨時搭建，卻也算精致。
他見窩棚中有點點燈火在跳動，不禁好奇，寧家主仆怎么在三天內(nèi)讓牡丹開出花來？想去看個究竟?？蓜偪绯鲆徊?，又退了回來。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呐曝?，轉(zhuǎn)身離去。
這一轉(zhuǎn)身，就看見初夏站在他面前，淺笑盈盈地看著他：“了凡大師這么早就來找王爺下棋？”
了凡說：“大災(zāi)過去，原本在龍迎寺落腳的災(zāi)民大多散去，但還有一些災(zāi)民沒有居所。眼見寒天來臨，舊禪房的墻四處漏發(fā)，我來和王爺商量一下，想把那些舊禪房好好整修一下?！?p> “大師真是慈悲之心，怪不得大家都說您是蓮花童子轉(zhuǎn)世呢！”初夏說，“我剛來稽云的時候也住在那里，有一次還見了大師一面。您帶著幾個小師傅去舊禪房給我們每人發(fā)了一個白面饅頭?！?p> “阿彌陀佛！”
初夏說：“若不是我佛庇佑，我們許多人，要么餓死，要么凍死了。”
了凡說：“這也是王爺?shù)拇缺?，若不是他的慷慨解囊，龍迎寺也堅持不到今天?！?p> “這樣說來，王爺是龍迎寺最大的金主？”
了凡微微一怔，實在沒想到初夏會說得如此直白。他雙手合十，又要念“阿彌陀佛”，被初夏打斷：“大師與王爺如此投契，是想渡王爺脫離這紅塵苦海？可我看他在這紅塵中活得挺開心的，需要您的度化嗎？哪一天，他若真看破了紅塵，隨您出家當了和尚，那龍迎寺豈不是失去了一個大金主？”
了凡說：“出家人沒有分別之心，渡一切可渡之人。”
初夏點了點頭：“也對，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嘛！”
她雙手合十，朝著了凡施了個禮，轉(zhuǎn)身進了天香院。
了凡看著初夏的背影，表面風不亂鳥不驚，心里卻已經(jīng)翻江倒海一般。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連自己都渡不了，何談度化別人。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有些人的命是注定的，無論他念多少佛經(jīng)，都做不到心如止水，透悟天地。
想到這些，腦子里突然冒出戚星衍的那句話來“你知道你念再多的阿彌陀佛，也成不了佛。”他不由得一個激靈，感覺周圍所有人都將他看透了，唯獨自己還身處茫茫迷霧之中。
初夏掀開簾子，走進了窩棚，打開食盒，拿出了一碟子點心，和一壺水，對寧九說：“給你帶了些東西，快來吃點吧?！?p> 寧九擦了擦手，接過初夏遞過來的茶水，“剛剛看你站在門口半天，和誰說話呢？”
“了凡?！?p> 寧九微微一頓，隨后問道：“說什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閑聊?！?p> “怎么，想讓他渡你成佛？”
“我看他連自己都渡不了?！背跸膶⒁粔K點心放到寧九手里。
“為什么這么說？”
“你看看他，整天往這王府跑。這睿王府，不就是整個稽云最繁華熱鬧之地？這睿王爺，不就是這紅塵中最熱鬧之人？他一個和尚，沒有半點清心寡欲之心，如何成佛？”
寧九說：“只有真正入世，才能做到真正出世。這世界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呢？貪欲、暴虐、絕望，本就是一部分。他當然可以躲在自己禪房，念經(jīng)悟道，裝作身處在一個圓滿的世界里，可那樣，他就學(xué)不會掙扎，和放棄。連真正的世界都不認識，如何超脫？”
“他能不能悟道我不知道，我看你倒很有慧根，可以出家，說不定能成為得道高僧?！?p> 寧九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我倒真愿意和他調(diào)換一下。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理紅塵事了。”
初夏取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誰逼著你去建功立業(yè)一般?！?p> 但隨即一想，這樣一個書畫皆通的人，想必家里一定曾不遺余力培養(yǎng)他，寄予厚望的。她側(cè)頭，看他神情黯然，知道自己那話肯定戳到了他心里某個痛處。
她轉(zhuǎn)移話題，問道：“都說了凡是蓮花童子轉(zhuǎn)世，你覺得是不是真的？”
寧九說：“也許吧？”
“你相信？”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百姓相信，篤定他是佛的使者，來人間傳經(jīng)布道，給大家?guī)砀ｌ砭涂梢粤恕！?p> 初夏想了想，也對，許多東西都不是可以一是一，二是二說得清清楚楚的。特別是玄學(xué)，玄之又玄。
寧九吃完了她送來的點心。
初夏把東西收了起來：“這里我來看著，你回房間休息吧?！?p> 寧九看著那些牡丹花，擔憂道：“這法子真的能行嗎？我看它們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不剛剛開始嗎？”
“可我們只有三天時間。”
“對啊，三天時間，這才是第一天的早上。”她把手里的食盒遞給寧九，“把這帶回去，好好睡一覺，然后來換我?！?p> 寧九拿著食盒，走到聞鶯廊的時候，遠遠看到戚星衍坐在前面的亭子里裹著他的大氅曬太陽。他本想裝作沒看見，避開他，轉(zhuǎn)身走另一條路?？蓜傄晦D(zhuǎn)身，就聽到身后有人喊：“寧九！”
被抓了個正著，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過去，躬身行禮。
戚星衍問道：“你家公子呢，沒和你在一起？”
寧九說：“我家公子正在想辦法讓王爺?shù)哪档せㄔ缛臻_花呢?！?p> “哦，想出辦法來了嗎？”戚星衍裝糊涂。
寧九說：“有了些眉目，不過成不成，還不好說?！?p> 戚星衍嘆了口氣：“你家公子啊，就是脾氣太犟。你可不能學(xué)他?！?p> 寧九抬眼看著他，疑惑道：“我家公子脾氣犟？王爺指的是什么？假扮清瑤的事情嗎？我家公子明明和王爺您認錯了??？”
戚星衍有些掃興，這主仆兩個，都陰陽怪氣，綿里藏針的，沒一個省油的燈。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長志走了過來，說道：“王爺，今天是十五，是每月一次的箭審日。吳郡守來問，今天您去還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