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成和余凡是正饒有興趣地碰杯喝酒，白光先跳起來說道：＂看，我說什么來著，不用等他們吃飯。這兩人一見著對方，像前世今生沒見過似的，要先說些體己話。＂宋曉梅臉上掛不住，阻攔道：＂滿嘴胡說八道，沒大沒小，踏踏實實吃飯，堵住你那張口無遮攔的嘴。＂白光搖頭晃腦地說道：＂我老媽肯定想說＇食不言寢不語＇，氣糊涂了，忘了說。＂說得宋曉梅夾在親家中間，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好像白家良好的家風沒有熏陶到他，他自比和白晚晚好比兩棵樹，種在同一塊旱澇保收的地里，姐姐茁壯成長了，弟弟枝干歪曲，長偏了；又好比＂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的諺語，姐姐是＂種豆得瓜＂，弟弟是＂種瓜得豆＂，差別太大，總不能因為＂種瓜＂得到＂豆＂，一氣之下把＂豆＂扔了，還得將這粒＂豆＂視如珍寶，時不時給他松松土壤，上上肥料，再心平氣和地和他講講道理，讓他明白為什么一個＂得瓜＂，一個＂得豆＂，要知恥而后勇。＂豆子＂想，我做＂豆子＂明明很快樂了，為什么要強扭著做＂瓜＂呢？你們所認知的世界并不是要強加給我我就要被動接受，我所知道的，也僅僅是你們眼光的局限性，讓我不得自由罷了，而我天生懶惰散漫，必然我行我素，又不坑蒙拐騙殺人放火敗壞社會風氣，對我要求過高必須招致你們大失所望。我要的不過是一塊合適＂豆＂的土壤。當然，這是后話，這是余味一家走后，白家就＂瓜＂和＂豆＂的立論所引發(fā)對話的大意，兩位退休老師時不時拿女兒出來壓人，和兒子一番唇槍舌戰(zhàn)，誰輸誰贏，立判高下，氣得白天成連連擺頭直接進了房間，宋曉梅試圖苦口婆心，再一番循循善誘，孰料白光插科打諢，三言兩語將她打發(fā)了。
余味洗完手從衛(wèi)生間手出來，走到嬰兒圈欄旁邊，發(fā)現(xiàn)余小味正張大眼睛看著自己，臉上笑容漣漣。余味去撥弄他肥嘟嘟的小胳膊，他卻將拳頭塞進嘴里，使勁吮吸，像上面粘著蜜汁一樣，吮得津津有味。一會，側(cè)過身子，用力向左邊翻滾，未果。過得一會，又側(cè)過身子，停了半刻，再向左邊翻滾，這次，翻身過去時估計壓到手，立即撕心裂肺地哭起來。余味忘了去抱他。反而興奮地喊道：＂余小味會翻身了?。淄硗磉B忙過來，抱起余小味，白了余味一眼，說道：＂我今天看他翻了十幾次，又不是什么新聞，你倒是先抱起來哄哄啊。＂余味反省道：＂缺乏經(jīng)驗，一定改正。＂顧四姑和宋曉梅同時起身爭搶余小味，還是宋曉梅快人一步。她抱著余小味說道：＂你爸爸忙了一天，你好歹讓他吃口飯，吃飽了才能好好陪我們的小寶貝，是不是??？＂余小味咿呀學語，雙手往空中亂抓，兩腳踩在宋曉梅身上，上下抖動，臉上淚痕在，卻早已轉(zhuǎn)怒為喜，“格格”發(fā)笑。再說余味聽宋曉梅這樣說，不聽則罷了，一聽肚子餓得咕咕叫，趕緊坐下來祭祭五臟腑。
飯桌上熱鬧非凡，余凡是教白天成猜拳教得興起，什么＂四季發(fā)財＂、什么＂五魁首＂、什么＂六六六＂、什么＂七星高照＂，喊數(shù)捉拳捉得不亦樂乎，誰輸誰喝酒。白光以前只在大排檔聽一些人吆喝過，個個喝得臉紅脖子粗，喊得唾沫橫飛，不以為然。今天乍然一聽，覺得比搖骰子還有意思，說道：＂算我一個。＂白天成輸多贏少，才逐漸扭轉(zhuǎn)一些劣勢，說道：＂玩什么玩，一邊玩去。＂白光剛準備諫言就被余凡是打斷話頭，說道：＂輩份不對等。你贏，欺負老頭，叫勝之不武，我贏，欺負后輩，叫恬不知恥。＂白晚晚拍雙掌贊成道：＂爸說這話，太有水平了。＂顧四姑說道：＂你爸充大頭，分明只能喝二兩，要喝半斤，喝多了歪理自然多了。＂余凡是揮手說道：＂我不管多是少，今天喝高興了，親家，是不是？＂白天成口齒不清地說道：＂親家，今天夠不夠朋友？不醉不歸。＂余凡是豎起大拇指說道：＂不管以前怎么樣，我拍胸脯認你這個哥們了。＂白天成附和道：＂哥們，為哥們干杯。＂宋曉梅說道：＂有一句話叫什么來著？＂白光秒懂，說道：＂我爸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行為叫作解放天性，放飛自我。＂白天成平時溫潤爾雅，講話帶著一股子書生氣，穿衣戴帽都拉得橫平豎直，余味何曾見過他桀驁不羈的一面，只剩下瞠目結(jié)舌的份，心里說道：＂我爸這個酒蒙子居然把老丈人成功地帶溝里了，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敢想象。＂大家不急于吃飯，光看這倆人推杯換盞，透著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的熱情勁，覺得比看戲還精彩。余凡是自來熟慣了，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那個私私文文的白天成完全調(diào)換了一個個兒，可不是太瘋狂了么？熟悉的人誰知道他還有這么勁爆的一面，簡直大跌眼鏡。白光偷偷錄下他的窘態(tài)，好讓他第二天醒酒后看看自己的表現(xiàn)，如果詫異或者驚愕，說明這位同志還能挽救，如若不然，以后別動不動搬教條套理論教育人，休想服眾，做兒子的第一個不答應。第二天，白光果真給白天成看視頻，白天成欣賞到一半，遇到嚴重心理障礙，扔了手機，追身要揍他。白光見他真要下手，早奪門而出，逃之夭夭。
余凡是和白天成喝得難分難解，白晚晚起身悄悄地將酒藏起來。兩人滿桌子找酒，嚷嚷著還沒喝盡興，又趴到地上去找。白晚晚說道：＂除非酒瓶子能自己鉆出來，找肯定是找不到。＂余凡是喝得暈乎乎的，心里清楚，向白天成說道：＂余點量，下次喝。痛不痛快？＂白天成支支吾吾地說：＂痛快，痛快。＂說完，身子直往下溜，明顯有些不勝酒力，開始作嘔。
白晚晚看見白光坐著一動不動，厲聲說道：＂一點眼力見也沒有，你癱在那兒干嗎，沒見爸難受嗎？＂白光不耐煩地說道：＂一大屋子的人，為什么偏偏是我？＂白晚晚說道：＂你嫁出去，我搬回來，我伺候爸媽，以后房子什么的沒你份。＂白光大為頭疼，迫于無奈只得追上余味，一起架著白天成邊往衛(wèi)生間走邊回頭說道：＂嘮里嘮叨沒個完，你哪是我姐，你是我媽。＂白晚晚追過來狠狠給他后背一巴掌，替換下白光，說道：“不勞你大駕，白大少爺?！卑滋斐烧蔷苿派项^的時候，只覺騰云駕霧一般，不知身在何處。在衛(wèi)間吐了兩回，干嘔數(shù)次，總算清空了腸胃，如此折騰一番，涮了牙洗了一把臉酒氣散了一些。白晚晚又換了幾次熱毛巾，替他敷了臉，白天成這才安穩(wěn)躺下，轉(zhuǎn)眼間鼾聲大作。白晚晚對余味說道：“得，你爸把我爸喝趴下了?！庇辔墩f道：“不是你爸？”白晚晚說道：“那個爸把這個爸……哎呀，拗口死了。說真的，從小到大，我還沒發(fā)現(xiàn)我爸粗聲粗氣說過話，你見他猜拳那勁頭，那調(diào)門，不怎么端酒杯的人，破天荒地喝得爛醉如泥，居然還滿世界找酒喝，太讓人匪夷所思了。若不是親眼得見，任誰說我也不敢相信。”余味說道：“這正是余老頭厲害之處，不信你等著瞧，這兩親家，后頭好玩的事多的是?！卑淄硗碚f道：“別的都可以，喝醉了太傷身體了，人難受?！庇辔墩f道：“兩老頭在外頭找兩老太太，這也可以，你也能忍？”白晚晚說道：“瞧你那驕傲勁，這有什么好驕傲的？你再胡說逗我，我和余小味今晚住這兒了，不回去了?！庇辔肚Ш迦f哄，說道：“這可使不得?！?p> 最后，還是宋曉梅一個人忙里忙外，將余小味的禮物歸置妥當，由余味和白晚晚搬上車，顧四姑抱著余小味，余凡是雙手往后一別，悠而浪蕩地落在后面。宋曉梅要下來送別，白晚晚堅持讓她在家照顧白天成。白光從電梯興沖沖地跑出來，手里提著一袋玩具，高高揚起，對著余小味說道：＂第一次來舅舅家，我得表示表示。＂顧四姑抄起余小味的小手搖了搖，說道：＂咱們謝謝舅舅。＂白光擺擺手說道：＂不用謝，再見。＂繞過白晚晚作個鬼臉跑去，不等白晚晚作任何反應。白晚晚搖搖頭，表示很無語。
關上車門，出于好奇，亦是心喜，余味問道：＂爸，你們的關系什么時候融洽到這個地步了？還是你太能忽悠了，把我老丈人凈往溝里帶了？＂余凡是揚手作欲抽狀，洋洋得意地說道：＂什么叫忽悠？感情深，一口悶，懂不懂？我們走的是情感路線。以前不了解，現(xiàn)在有機會深入交流了，發(fā)現(xiàn)都是有涵養(yǎng)，志趣相投，是可以成為朋友的人，有問題嗎？我們越來越老了，能遇到幾個有意思的人？你們年輕人看問題就是膚淺，從不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白天成這個人說到底，心底多少有一些江湖豪氣的，退了休，加上遇上了我，這種豪情就散發(fā)出來了，和他為人師表那會不是一個味道。＂白晚晚羞羞余味說道：＂膚淺，你膚淺，知道嗎？＂又接口說道：＂我從沒見過我爸這樣過，太驚艷了，太霸氣了。在我記憶里，他說話從不大聲，從不講臟話，喜歡依事實講道理，喜歡引經(jīng)據(jù)典，我媽說他年輕時很多人追呢，緊俏得很。你看今天，他臟話講了，衣服亂了，還吐了一地，顛覆形象，嘆為觀止。＂顧四姑插一句道：＂咱們可不可以先讓車跑起來。＂余味按著方向盤，才發(fā)現(xiàn)只顧著說話，竟然忘記啟動車輛，一拍腦門兀自好笑，說道：＂出發(fā)?。⒂喾彩谴蟀l(fā)牢騷，說道：＂信不信老子抽你，吹?？梢裕瑒e老在原地吹，不興奮，，你誤了我多少事？＂余味問道：＂大半夜的，能誤你什么事？＂余凡是說道：＂大半夜的，誤我睡覺。＂余味道：＂兒惶恐，明天捎瓶好酒怎么樣？醬香型，50 多度。＂余凡是說道：＂茅臺雖好，不要貪杯。＂余味說道：老規(guī)矩，照舊。＂余凡是摸摸臉又扯扯臉皮，說道：＂我是不是瘦了？＂余味說道：＂怎么會瘦呢？臉上紅潤潤的，都有蘋果肌。＂余凡是說道：＂你快別扯蛋，是瘦了，我身上掉肉我不知道嗎？＂白晚晚明白過來，說道：＂爸是想換發(fā)型了吧？＂余凡是嘆一口氣，說道：＂還是兒媳婦的腦袋夠使，我要換一種能襯托我臉型的發(fā)型。＂白晚晚說道：＂這事交給我啊，包你滿意，改天我叫上隋菲菲和甘檸，一起去。＂顧四姑說道：＂死老頭子，又要作妖了。＂余味調(diào)了一下后視鏡，說道：＂最好像黑人一樣，來幾條小臟辮，手上戴大扳指，脖子上掛幾條大粗項鏈。＂余凡是喝道：＂你出的盡是餿主意，我聽晚晚的。＂白晚晚笑說：＂聽我的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