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恰逢顧四姑六十二歲壽辰。余味在外面早訂好位子,像往常一樣,打算給母親過一個熱鬧的生日。顧四姑嫌太浪費錢,一大早自己動手準(zhǔn)備。出門時,余味還說道:“飯店里吃完,抬抬腳走人,不用收拾桌子不用洗碗,多利索。你過生日,還要忙半天,不值當(dāng)?!鳖櫵墓谜f道:“你賺的錢當(dāng)是大水沖來的,該省則省,生日年年過,有什么打緊。”余凡是說道:“你還不了解你媽,讓你媽多花一分錢,寧可自己受累,親力親為,不然,吃起東西難以下咽?!卑淄硗硭陀辔兜介T口,她今天留家?guī)蛷N,說道:“你放心吧,早點回來。我再找些幫手,除了掌勺,別的都能干?!庇嘈∥稊f出門口,揮揮小手,送別余味上班。
隋菲菲、柳如絮正常當(dāng)班,甘檸卻是個十足閑人,白晚晚不去公司,何以也是個閑人。白晚晚去海鮮市場前,招呼了甘何二人,讓其速速報道。甘檸酣睡正香,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地起床,朝余家趕。何以正在上班的中途,折返回來,省了一半的路程,比甘檸來得早。
晚宴預(yù)備兩桌,自家人算上,白家一家、雷小海、甘檸夫婦、歐陽煙云、隋菲菲夫婦、柳如絮,何以、顧四姑娘家內(nèi)侄一家,余家姑姑姑丈二人。兩個大圓桌外加兩個簡易小方桌,圓桌作主桌,小方桌可作擺水果或放置撤去的空盤之用。房子寬敞,二十余人坐下吃喝不成問題。像諸如生日、嫁娶這類的喜慶日子,人愈是擠擠滿滿,熱熱鬧鬧,愈是有一種喜氣洋洋的節(jié)日氣氛。
白晚晚送給顧四姑的生日禮物,是從楊師傅那兒打造的一對玉鐲。先褪下顧四姑手上的金鐲子,將玉鐲戴在她手上。白晚晚抱著她,說道:“媽媽,生日快樂!”自打白晚晚嫁過來后,顧四姑每年這一天都能聽到這么一聲親熱的叫聲、甜蜜的祝福,比得了任何禮物還高興。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反過來,同理。顧四姑只生余味一個獨子,膝下再無出入,早視白晚晚為親生女兒一般。白晚晚來到余家,如同錦上添花,好上加好,使得原本和睦的家庭更加和諧。白晚晚相貌姣好,知書達禮,又有孝心,贏得余家上下歡喜,是除了余小味外,家庭成員里最得意、最受寵、最炙手可熱的人。不說余味舍不得欺負(fù)她,就算余味真欺負(fù)她,顧四姑和余凡是也是站在她這一邊。余家的家風(fēng)協(xié)調(diào)理順,活潑融洽,歸結(jié)起來,其中竅門不難發(fā)現(xiàn),遵循了忠良孝悌這一原則,壓根沒有婆媳相爭這一說,別的且不理論,光這一塊省了多少麻煩事。余小味一直由顧四姑和余凡是帶著,不是圖省事,余味和白晚晚想插手幫著帶,都被攔著,夫妻的事業(yè)和業(yè)余生活一點沒有被擔(dān)耽。這種行動上的自由和私生活的空間使得夫妻二人,在工作之余,壓力銳減,得到了很大的舒展和放松,使得工作狀態(tài)飽滿,也極易出成績。所謂沒有后顧之憂,說的就是這個吧。
白晚晚驅(qū)車去國際水產(chǎn)交易中心去買海鮮。她基本是個路癡,極生的線路,跟著導(dǎo)航走,饒是如此,幾次還是錯過了路口。不是在該左轉(zhuǎn)的時候沒有左轉(zhuǎn),就是在直行的時候拐在右轉(zhuǎn)區(qū)。她啞然失笑,繞了大半圈,正在迷惑之際,抬頭見到樓面頂頭八個大字,鎏金發(fā)亮,終于才到了地方。
停好車,往里走。一進一進的房子,或者說一排一排的房子,從路邊直走往前數(shù),約摸七八排的樣子。白晚晚不得要領(lǐng),隨便揀了一排走進去,放眼一瞧。各種廣告牌林立,鮮紅標(biāo)語無一不和海產(chǎn)品有關(guān)。賣大龍蝦的、螃蟹的、沙蟲土筍凍的、生蠔花蛤蟶子螺扇貝之類的、土龍石翁石斑鰻魚墨魚馬鮫黑鯛黃翅鱘魚還有各色雜魚、大鮑小鮑海參野生狗鯊,名目眾多,繁不勝舉。待逛到頂排,倒回來逛到排末。外面回港的漁船卸貨卸得差不離,什么稀罕貨好貨早被人在碼頭搶先一步交易走。剩下的一筐筐地被抬回來,街市里進進出出的人更多,各類批發(fā)商趕早來進貨,各類吆喝聲喧嘩聲不絕于耳。市井里的繁盛,更添人間的煙火氣息。白晚晚憑一股子新鮮勁瞧場熱鬧,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空氣里彌漫的腥咸味過于濃烈,街道的地板濕濕漉漉,估計一天到晚未曾干漬過。小白鞋沾灰?guī)?,白晚晚也不以為意,繼續(xù)走街串巷。這些商販并不叫賣吆喝,想是魚市的興盛,各有固定的主顧,對來往的散客,用不著客意兜售,各有各的忙,卻井然有序,一派生機勃勃的氣象。
在魚市里逛了個遍,終于進店搜羅。按店主的意見,選的膏蟹,記不清他介紹的是否是紅鱘,白晚晚分不清這些,心里大約算了一下人數(shù),挑大個厚實的,照數(shù)買來。換一家買了兩只大龍蝦,紅甲白斑,光是一對鉗夾耀武揚威、盡顯氣勢,花了兩千多。再買些海參扇貝馬鮫黑鯛鮑魚對蝦土龍之類,清蒸的干煎的醬油水的椒鹽的煲湯的,差不多也就齊全了。白晚晚只恨沒多生出兩只手,好在最后一家店的店主見她東西多,派人用拉車送到車上。再順路去北區(qū)買鹵味,諸如鹵腸鴨脖燒鴨之類,便打道回府。
甘檸和何以下來一道搬運。何以說道:“老大,買這么多東西,怎么不叫上我?!卑淄硗硇Φ溃骸拔沂堑谝淮钨I菜,買著買著就買了很多。”甘檸慢慢悠悠地落在后頭,湊近一聞,忽著右手在鼻子邊扇了扇,說道:“你身上一股什么味?”白晚晚說道:“什么味?”隨即明白過來,說道:“海的味道唄?!辈贿^她自己聞不到。甘檸閃到一邊,裝作嫌棄的樣子,樂呵呵地說道:“快離我遠一點?!卑淄硗碓驹诤髠鋷脰|西,何以一件件地接著,碼在地上。聽得甘檸說得討厭,索性抱住她,不給她逃跑的機會。一只手騰出來按住她的頭,緊貼在自己的胸前、衣服上。甘檸何曾怕過這個,一心想整點惡作劇出來,說道:“我不想吃你豆腐?!卑淄硗頁P頭一笑,覺得她的頭正觸在某個部位,怪讓人別扭的,就放了她,放任她造次。甘檸得勢不饒人,順手在她臉上一撫,說道:“小妞,好白的一張臉,給大爺樂一個?!卑淄硗砟笾ぷ诱f道:“去你的,我害羞呢?!备蕶幙吭诤我陨磉?,兩人捧腹大笑,笑一陣,肚子疼得受不住,緩一陣,又笑一陣。
顧四姑見三人手里大包小包的排場,還以把店搬了一個回來,著實吃驚不小,轉(zhuǎn)念一想,晚晚還不是為著自己的生日忙前忙后,所以心痛花冤枉錢的同時,心里還是高興得不得了。白晚晚分配了甘檸和何以任務(wù)后,便先去洗了個澡,換了一套衣服,才覺清清爽爽,與適才的黏黏糊糊不可相提并論。拿起剛脫下的衣服聳鼻一聞,果然腥鮮無比。再到廚房走一遭,甘檸在擇菜,何以戴著膠手套在刷螃蟹。兩只大龍蝦拿出來,顧四姑也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
白晚晚一笑,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說道:“我打個求救電話?!彪娫捊油?,她笑道:“媽,你在干嘛呢?”宋曉梅說道:“怎么了?”白晚晚說道:“我家遇上點難事,極需你支援?!彼螘悦氛Z氣急促,問道:“怎么了?”白晚晚嬉笑著說道:“你來我家就知道。”宋曉梅說道:“我正在來你家的路上,一會兒就到?!卑淄硗硇廊徽f道:“媽,你太神了,能掐會算啊。”宋曉梅說道:“你婆婆今年生日宴在家里辦,白光讓我過來幫幫手。”白晚晚笑道:“算那小子懂點事。”這里卻有一點原故。白天成、余凡是、顧四姑是外地人,按這輩算起,余味屬于二代移民,從他頭上才取得本市戶口。白家則不然,單說宋曉梅,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做海鮮原本是她拿手好戲,如果做得又有本地特色,親戚中就非她莫屬了。白晚晚雖然從小耳濡目染,卻只體現(xiàn)在看和吃上,真正動手做,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就算炒一個簡單的菜,放多少鹽她是拎不清份的。因為從小到大宋曉梅就沒讓她進廚房動個手。嫁人后,顧四姑疼她疼得不得了,更不會讓她撿起鍋碗瓢盆從頭學(xué)一遍。是以,說白晚晚十指不沾陽春水,倒是恰如其分。
白天成非要跟宋曉梅一起過來。原本宋曉梅讓白天成在家呆到下午,收了晾洗的床單再過來。但是,他死活不同意。來余家來得這么急,無非是想和余凡是下下棋,拉拉家常。白天成愈發(fā)覺得余凡是不簡單,放下學(xué)院派的成見,破天荒地認(rèn)為有時候讀書多少在其次,余凡是的眼界格局、棋藝人品和村史野怪之談,每每能使他耳目一新,眼前為之一亮。每深交一次必有一次新的發(fā)現(xiàn)和新的認(rèn)識。初識時,正因為余凡是油滑言論、放誕性格的表象,使白天成嗤之以鼻,差點錯失這個朋友。待相交漸深,引以為知己時,終覺自己端高了身姿,頗有愚頓之感,深責(zé)之余,猶有高手在民間之嘆,而余凡是的作派,如今看來,何嘗不是一種風(fēng)趣,一種游刃有余的生活閱歷,一種通達的人生格局觀?
午飯過后,余小味午睡,按慣例,要到三四點才醒。女人們依然忙得熱火朝天,兩個大男人插不上手。白天成提議道:“我們出去逛逛?!庇喾彩浅萌硕嘧髌鸸郑驹趶N房門口,沒羞沒臊地說道:“不去了吧,我舍不得我老伴?!鳖櫵墓米鲇驼ǎ粫r沒聽清。甘檸大嗓門提醒道:“余媽媽,余爸爸說他舍不得你?!鳖櫵墓锰ь^一看,見余凡是笑嘻嘻地頂在門口,明白了怎么回事。抓起一個干凈的漏網(wǎng),佯裝要打他,舉在半空,卻遲遲不落下,說道:“老東西,亂嚼舌頭根子,有小孩在旁邊呢?”遂推他向外,說道:“快滾吧?!币姷桨滋斐稍谝慌?,改口道:“陪親家出去溜達溜達?!逼蕶幱侄止櫵墓靡换氐綇N房,立馬問道:“余媽媽,照你剛才的話分析,要沒我們這些小孩在身邊,余老頭可以和你亂嚼舌根子了?”一句話問得顧四姑哭笑不得。何以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強忍,宋曉梅雖沒出聲,臉上也是掛著燦爛的笑容。白晚晚笑得最大聲,數(shù)落起甘檸道:“你個249+1,你個251--1,你個飆貨,什么玩笑都敢開?!备蕶巺s笑意盈盈地過來,站在顧四姑后面,說道:“余媽媽,你該不會生氣了吧?”顧四姑笑道:“傻丫頭,怎么會,我就喜歡你這樣呢,雖然嘴上不把門,卻討人高興。”白晚晚笑道:“我媽夸你是個飆貨。”甘檸兀自哼起小曲,說道:“你說的不算,余媽媽說的算。你懂什么,余媽媽是夸我,你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