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政局出來,甘檸向著陽光照射過來的方向,單手舉起離婚證,喊道:“姐妹兒自由了,自由萬歲!”路人紛紛引頸張望,雷小海快走兩步,說道:“有人呢!”甘檸置之罔聞,仍高喊幾聲。雷小海十分納悶,前段時間鬧割腕,離個婚如此亢奮,分不清這一刻她到底是悲傷還是高興。只聽得嗞拉一聲,原來是甘檸手撕離婚證發(fā)出的聲音。只見她兩手一起撕扯,捧起一堆碎屑,往天空一拋,頓時,無數(shù)雪片迎風飛散。
雷小海站著等甘檸,說道:“我送你去會所?!备蕶幷f道:“不必了,你請左,我走右,各不相欠了?!备蕶幉抛卟怀龆噙h,雷小海喊道:“我們吃頓飯怎么樣?”甘檸轉(zhuǎn)身說道:“哦,散伙了,也對,吃吧,可時間還早?!崩仔『Uf道:“先去海邊轉(zhuǎn)一圈,到飯點了再回來吃?!备蕶幭肓讼耄f道:“吃就吃,還怕你不成?!崩仔『i_了車門,等甘檸上去,說道:“你態(tài)度都不一樣了,好說話了?!备蕶幮π?,說道:“是嗎?不是一家人了,當然要客客氣氣。你不也學會給我開車門了。”雷小海笑了笑,一路無話。
到了海邊,舉目望去,大海無垠,風平浪靜。高的是一片片椰林,矮的是三角梅枝藤,相間綿延,綠葉紅花,點綴得南國風情更勝。兩人不禁想到以前常來這里談情說愛,婚后就很少踏足至此。如今一來,風景依舊,人物已是面目全非。再想找回從前那份親密感,那份信仰愛情勝過一切的心,恐怕做不到了。由淺淡走向親密,又在這種親密的關(guān)系中漸漸疏遠。以為能永恒,也只是曾經(jīng),都沒想過美好的事情往往存在變數(shù),終不能長久。如此一念,不能不令人唏噓,不能不教人為之神傷。甘檸注意到遠處的草坪,矮灌木中間,有一塊地方是兩個人以前經(jīng)常歇腳的地方,甚至不用墊上一塊毯子,雷小海直接坐上去,甘檸靠在他懷里,盡情吹著海風,一個人說,一個人聽,盡是些綿綿柔柔,說也說不倦聽也聽不厭的情話。就算現(xiàn)在兩個人跑過去,一般地靠著,一般地重復那些話,不復當年那種情調(diào),盛景不再。徒惹人追憶,徒叫人黯然神傷。
甘檸說道:“我們回去吧?!崩仔『Uf道:“這是我們以前經(jīng)常來的地方?!备蕶幷f道:“是的,以后不來了?!崩仔『Uf道:“你難過了?”甘檸說道:“我難過什么!沒看到離婚證都是紅色的了嗎?這說明離婚是一種新的生活態(tài)度,是一種喜事,及時止損,變悲傷為快樂,何樂而不為?為什么要一味地去做一個傻子呢!”雷小海嘴巴咧了咧,動情說道:“對不起。如果再來一遍的話,我絕不會傷害你。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臉回頭了?!备蕶幧裆?,絕然說道:“如果再來一遍,我選擇不會遇見你,就算遇見,只是一個陌生人?!崩仔『S樣樀氐溃骸笆菃??”甘檸有些倦意,催促道:“走吧?!?p> 兩人回到市內(nèi),雷小海準備帶甘檸去吃日本料理。甘檸說道:“我要吃沙茶面?!崩仔『V坏酶牡蓝?。還記得,那時候,兩人在一起不久,正處于事業(yè)起步階段,能吃一碗沙茶面就很奢侈了。往往兩個人為了省錢,單點一份,用兩雙筷子分著吃,你讓我,我讓你,干脆用石頭剪刀布決勝負,贏的人多吃一口,每次甘檸裝傻充愣,雷小海要吃得多。
沙茶面老板開店開了近二十年,彼此是老相識,見了甘檸、雷小海愰忽了半天,認出來后,熱情招呼,說道:“稀客,稀客,二位好久不見了?!备蕶幷f道:“我還以為你認不出我們了呢?”老板說道:“差點沒認出來,你們夫妻二人都是成功人士,變化太大了?!碑斈辏蕶幒屠仔『>褪菑倪@附近的出租房搬出去的,對這周邊的街道里巷十分熟悉。老板叫里面的人做兩份沙茶面,放些什么碼料,交代得清清楚楚,和以前他們來吃的時候一個樣,自己搬過一把椅子坐下來陪著聊天。甘檸說道:“虧你還記得這些,我老念著這一口,老是想來,不得空?!崩习逭f道:“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夫妻二人不是一般人,能成大事,果不其然?!倍税l(fā)家的故事已成為這一帶同輩人的談資和激勵。甘檸心道:“從這兒走的時候,兩個人沒有名份,恩愛有加,再回到這里的時候卻做不了相愛的人了。起于此,止于此。走的時候,窮得叮當響,但是很快樂;回來的時候,充裕富足,卻郁郁寡歡。那時候一心要出人頭地,這個時候要的是什么,反而糊涂了,可見擁有了名氣與金錢之后,并不代表擁有了一切,你反過來想丟掉這些名利,舍身追求你掌控不了的那一部分,發(fā)現(xiàn)那根本是癡心妄想,這恰恰是你快樂不起來的根源?!弊焐险f道:“你太捧我們了,不過,現(xiàn)在,我們是兩家人了?!崩习蹇戳丝磧扇?。雷小海補充道:“我們離婚了,來你這兒吃頓散伙飯?!?p> 甘檸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嘴巴嘗不出味道。起身向老板道別,付錢時,老板擋住二維碼,無論如何不肯收錢。兩人慢慢朝取車的方向走去。雷小海一路指指點點,哪個地方原來如何如何,現(xiàn)在變化怎樣怎樣了。城市從荒蕪發(fā)展到繁榮,人心從熱血到?jīng)霰?。甘檸想;曾?jīng)是最值得信賴與愛的人,轉(zhuǎn)眼間變成陌生人?;夭蝗チ?,回不去了,我們都是輸家,我們不再是那個完整的部分,只能隨波逐流。突然,悲從心來,淚如雨下,甩開雷小海,飛快地向前奔跑。這一刻,城市的鋼筋水泥構(gòu)件似乎逐一坍塌,沿街樹木紛紛倒退,枝條從臉上剜過,引發(fā)了連鎖反應,是心痛,更是恐懼。
雷小海追上她,已呼吸不勻,狼狽不堪,蹲在地上呼哧呼哧換氣。甘檸說道:“你走吧,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是兩個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了。”雷小海見她神態(tài)異于常時,說道:“我送你?!备蕶幷f道:“不必了?!崩仔『V荒芊艞?,靠在地鐵引導站牌下,深深看她一眼,心內(nèi)五味雜陳,說道:“保重?!?p>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熙來攘往。雷小海走出幾步,甘檸慌張地抬起頭,喊了一聲:“雷小海!”雷小?;仡^,問道:“怎么了?”甘檸飛奔過去,撲在他懷里,緊緊將他抱住。片刻,松開手,不容自己多想,說道:“再見!”然后,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就走。走著走著,開始小跑了起來,速度逐漸加快,不料腳下絆了一下,一跤摔在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撩了撩頭發(fā),從包里掏出墨鏡戴上,用小鏡子照照妝容。完畢,大踏朝前走去。雷小海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消逝在街的轉(zhuǎn)角,長嘆了一口氣,分不清怎樣的心情,是喜是悲?點了一根煙,坐在站臺的石凳上,抽了起來。
甘檸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用幾部手機發(fā)起視頻聊天,分別通知幾姐妹,說姑娘我單身了,晚上要組織狂歡。隋菲菲說你怎么就姑娘了?好意思腆著臉裝嫩。甘檸說我單身了,就是姑娘。繼續(xù)“將軍”道,有本事你來。隋菲菲說我怕什么,廢一個歐陽煙云,就像吐口唾沫那么容易。白晚晚說你別信菲菲,她說的好聽,你問她舍不舍得歐陽煙云?為了收住一個歐陽煙云的心,她連鬼谷子、三十六計都研究上了。我跟你說,檸檸,你恢復自由身,我特別高興,你請客,我晚上必到,至于菲菲不一定有空,她沒有我這么好請,我們關(guān)系最鐵。甘檸說她要不來,要么扒她皮,要么絕交,二選一。隋菲菲說也別二選一,我來就是了,我?guī)€男的來,負責給檸檸找個好的下家。甘檸說來就來,千萬別帶那東西,還沒錢干凈呢。要什么男人,有應付男人這個功夫,不如賺錢心安。白晚晚說這兩個女人瘋了,話頭這么密,盡說些有的沒的,也讓老幺插句嘴。柳如絮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聽你們說就好了。甘檸說便宜你了,老幺,聽我們聊天漲知識吧?柳如絮說漲知識歸漲知識,關(guān)鍵我聽著發(fā)懵。甘檸說發(fā)懵不要緊,晚上來當面?zhèn)魇邳c秘笈給你?,F(xiàn)如今,沒有秘笈怎么行走江湖。白晚晚說要不看關(guān)關(guān)和楊蓓蓓有沒有空,一起叫上。上次她倆也是問你最近怎么樣了?我說漏了嘴,說你住過院,具體沒說什么事,人家挺關(guān)心的。甘檸說好啊,我馬上聯(lián)系。隋菲菲說先不聊了,我要干活了。你安排場子,下班我們直接過去。甘檸說好的,本姑娘干的是服務行業(yè),就是吃這碗飯的,給你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到了晚上,先吃主餐,再去唱K。關(guān)關(guān)來得早,楊蓓蓓趕的是第二場。幾個女人徹底放飛自我,甘檸甚至拉著隋菲菲猜令劃拳。白晚晚說道:“我沒你們那副好嗓子,劃個拳,跟放炮仗似的,不如我們一起玩抽撲克牌,誰最小誰喝酒,黑紅梅方,黑桃大,依次次之,黑桃尖最大。外加一個彩蛋,若一把牌遇雙尖,尖不分顏色,尖與尖之間pk,輸家喝?!绷缧鯎u手,說道:“我不玩。”甘檸說道:“一個都不能落下,大不了你輸了,我?guī)湍愫染??!卑淄硗碚f道:“只要找到能代喝酒的也算?!彼宸品普f道:“我自己來,我相信我的運氣會很好,每次能抽到大牌?!标P(guān)關(guān)不會喝酒,犯難道:“誰幫我代?”楊蓓蓓說道:“我來?!卑淄硗碚f道:“反正游戲規(guī)則是輸家的酒不管誰喝,必須喝完?!卑淄硗硐春门?,左手托住牌,右手稍按在牌面上,各人抽一張,自己最后抽一張。甘檸翻開牌,拍在桌子上,是一張紅桃尖,哈哈大笑,說道:“我安全了,我不用喝了?!北娙朔昱疲瑮钶磔硪粡?,牌面最小。甘檸說道:“老幺,翻牌,就剩你了?!狈_一看,是一張黑桃尖,兩人抽牌再比,直接反殺了甘檸。甘檸高興早了,氣得嗷嗷叫。這一局楊蓓蓓和甘檸喝。甘檸一口倒進嘴里,說道:“酒嘛,不就是水嘛,正好口渴。拼下一把。”這一把通局沒有一張尖,老k最大,柳如絮一張3,甘檸一張2,掉底。開局三把,甘檸連喝三杯,說道:“事不過三,本姑娘不信邪了?!背橐粡埮疲质且粡?,還沒等人家翻牌,說道:“邪了門,2到我家趕集了?破牌,不玩了?!睋屵^撲克,往空中一散,將大家逐一拉起來,說道:“姐妹們,都別矜持了,叫起來!扭起來!”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變幻,照在每個人臉上,每個人興奮異常,隨著狂躁的音樂起舞,你架著我的手,我摟著你的腰肢。這一通操作下來,使了全力,流了一身汗,卻舒暢至極。每人拿了一小支酒,砰砰地碰在一起,甘檸歇斯里底地喊道:“我自由了,自由萬歲!”一起喊道:“自由萬歲!”
甘檸片刻也安靜不下來,一首歌被她喊得支離破碎,發(fā)出金屬質(zhì)感的撕裂聲,直擊耳膜。眾人毫不以為意,也不用勸她,讓她喝,讓她喊,讓她跳,讓她瘋。她在最信賴的人面前舔舐傷口,過了這一夜,一切煥然一新。誰都不說,誰都知道,她是在告別!
甘檸喝了很多酒,居然沒喝醉。清醒地告別,和這個世界說晚安,這樣,是不是說得更有誠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