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結(jié)束了·班主任（3）
肖珂在那一刻確認了：陳星海一定是出于歇斯底里的邊緣，他的癥狀像極了他們村里那個發(fā)羊角瘋的小女孩。隨后陳星海的行為也印證了他的猜想，除了渾身痙攣口吐白沫外，陳星海其他的癥狀一應俱全：莫名其妙的興高采烈，嘴唇哆嗦，兩眼發(fā)直，冒光，甚至手舞足蹈。肖珂甚至想到了病人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然而，事情很快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陳星海擺脫了羊角瘋狀態(tài)，進入了正規(guī)的神經(jīng)病狀態(tài)：莫名其妙地笑。肖珂開始感到擔心，好幾次都試圖弄清楚情況并打算安慰這位好朋友，均無果而終。有一點還是比較好，陳星海越來越喜歡笑了。那是一種很賣力的笑，很累，很做作，肖珂看著看著就不自覺地想揉自己的臉。上課時，這家伙幾乎不打開鋼筆，笑嘻嘻的。面對來來回回的巡邏的老師，他翹著二郎腿，咬著鋼筆，笑瞇瞇地看著一群忙忙碌碌的毛毛球。作業(yè)不做了。做也是抄，一點改動也沒有。困了，大搖大擺地從黑板前晃過去，回宿舍睡覺，把一片驚奇的目光甩在后面。連范思維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一本色`情書籍，他在上課時間樂滋滋地看，如饑似渴……
漸漸地，大家都習以為常了。但有一次課外活動，肖珂發(fā)現(xiàn)陳星海這家伙竟然破天荒地呆在教室里。
不正常。
這家伙在寫東西，而且寫得很專心，很認真。誰叫也不答應。他寫完了一頁又一頁，似乎很盡興。寫完后，一把就把寫的那張紙撕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門后的紙簍，然后，一橫一拽地走出了教室，逍遙而去——生活再一次步入了正規(guī)。
肖珂如獲至寶，趕忙收藏了起來。只是看了一眼后，他很快得出結(jié)論：晚上的朗誦會一定會十分精彩。
晚自習結(jié)束后，肖珂坐在床沿，笑嘻嘻地等待著莊嚴時刻的到來?？吹饺瞬畈欢嗔?，于是咳嗽了一下：“諸位，諸位，當年馬丁·路德·金一篇講演震動了地球。今天，來看一看我們的馬丁·路德·陳星海是如何讓宇宙顫抖的吧……”
“是情書嗎？”孟濤波問。
“不是。但比情書好玩多了……”
“什么呀？別得瑟了，快念吧！”
肖珂咳嗽了兩聲，“開始念了啊……沒題目……第一句話是這么說的……”
“別廢話好不好？快點！我還要上廁所呢……”
“好……今天，我回來了呀！我看到了鮮亮的葉子，我聞到了清新的空氣，我聽到了小鳥的啁啾，我觸摸到了溫暖的陽光……沒有了濃霧的日子真好，沒有了迷惘的日子真好啊……”
“停停停！這是干嘛呀！去LS旅游了？才回來？腦子進水了嗎……”
“去去去！還沒有念完呢！好玩的還在后面。聽好了……久違的我回來了呀！可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媽了個腿的！哈哈，天上掉下個麻雀蛋，樹上的混球叫驢屎，結(jié)束了哈哈哈哈！生活真他媽美好啊，我永遠愛我的爺和娘，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豬頭牛尾兔耳朵，灰姑娘找到了水晶鞋子，驢子吃草咯了牙，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北風吹來如刀割，正弦曲線是個大尿盆，夢想就是一泡屎……笑死我啦！我是豬頭王老五，我是一個大操蛋，我是一個毛毛球，他媽的……”
奇怪的組合刺激了大家的想象力，這讓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尤其后面的排比，讓起哄聲一陣蓋過一陣……正在這個時候，陳星海自己晃悠著回來了，肖珂于是抓住了最后的機會，高聲念著最后幾句，
“……我是強者牛老大，我是混賬王八蛋，為什么要結(jié)束？我操他媽的……就這句最過癮哈哈！沒了。溜號嘍……”
在陳星海沖進來的那一剎那，肖珂把紙片一丟，一矮身子，沖出了宿舍，留下了一片起哄和歡笑。大家覺得陳星海的話全是廢話，顛過來倒過去就那兩句，單調(diào)得很。倒是那幾種不同的罵人方式比較好玩。而最后肖珂的倉皇出逃也為這次游戲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大家哈哈大笑，收場大吉。
陳星海進來后也沒有說什么，竟然認認真真地把那張紙疊了起來，正過來疊完反過來疊，最后疊成了一只小飛機，然后用火點著，笑嘻嘻的。紅光在他的笑臉上和眼球里跳動閃爍，臉上帶著呆板的笑……大家顧不得這些了，都亂紛紛地開始了最后五分鐘的習慣性沖刺。
又是歷史老師最先發(fā)現(xiàn)了異常。他在課外活動的時候把陳星海叫到了空蕩蕩的辦公室。
“陳星海，你最近怎么了？”
陳星海一臉的無辜，“挺好的呀！沒怎么?！?p> 歷史老師沒說話，想了想，“先坐下吧?！?p> “不用……站著挺好的！”
歷史老師沒動，忽然吼了一聲，“給我坐下！”
陳星海在那一聲吼叫聲中一下子擺了個“立正”的姿勢，“是！老師！我永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我坐下?！?p> “陳星海，別跟我玩花的。你最近表現(xiàn)不太正?！?p> “報告老師，一切正常！我一頓還是吃下兩個饅頭，一點碎末都不剩下。菜水我都喝掉。但咸菜除外——那玩意兒的味道確實不好……”
歷史老師盯著他。
“……老師您不信是吧？下次我拿來您嘗嘗。那不是榨菜，是老疙瘩咸菜，水真的沒法喝，又腥又咸的……”
“你繼續(xù)給我裝！”
“……沒有啊！”
“……你的作業(yè)為什么老不做？”
“歷史我交了呀……”
“那其他科呢？物理，化學，數(shù)學，英語，你還真能抄！錯的你也抄。還抄的一模一樣……”
陳星海笑了，“老師您調(diào)查得夠細的呀！好，我對著神龜山上地瓜秧子發(fā)誓：我再也不抄了！我要做個好孩子，聽話的好孩子！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談戀愛，不搞對象！我要聽老師的話，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
“行了！”歷史老師開始生氣了，“陳星海，你要知道，你學習并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學的……”
“對！老師，您說得太對了！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賺點錢，容易嗎？不容易！我們唯一應該做的就是……”
“別在這里給我背詞兒！”歷史老師擺了擺手，“你還挺長能耐！嗯，給我搞這一套……”
歷史老師到底沒有奈何得了他。陳星海最后才對著老師說了句靠譜的話，“老師，我知道您在為我著想。我得謝謝您?？墒?，老師，沒用。真的沒用?！?p> 歷史老師在一剎那看到陳星海眼睛里亮閃閃的。但隨后，頑強的笑容馬上就淹沒了那瞬間的真摯。歷史老師當時都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什么沒用……”老師問。
“什么也沒有。老師，我挺好的。您就別操心了。我發(fā)誓，我再也不逃課了行不？”
歷史老師擺了擺手，“回去吧……肯定有什么事……但陳星海你要記住：高中的日子，一天是一天，耽誤不得……回去吧……再好好想想?！?p> 陳星海走出門后，壓下那一股怪怪的感覺，又呵呵地傻笑起來，最后用一句話做了總結(jié)：
“歷史老師真他媽多管閑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