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鳥·格林沃爾正在看著被木板蓋住的窗。
因為那警報聲響,人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之中,現(xiàn)在的烏倫比爾就陷入了這樣子的寂靜之中,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只有那時不時從窗戶旁邊擦過的風(fēng)聲,昭告著外面并非空無一物,知更鳥用手中的手杖碰撞著地面,聆聽著傳回到耳中的聲音。
……一個異端。
知更鳥知道,絕大多數(shù)人都明白自己的眼睛有著某一種‘問題’,他們都知道,靠近港口的那個酒館,那個名為知更鳥·格林沃爾的男人眼睛不是很好,就連他出行的時候都需要借助一根手杖用來探路。
但沒有人知道知更鳥的眼睛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不可見’,若是靠近知更鳥的面龐,看著他的雙眼,只能夠看見帶著斑駁的灰色,從這種角度來看,似乎知更鳥的眼睛只是一種‘?dāng)[設(shè)’,他總是需要聽見什么東西才能夠做出反應(yīng),那些聲音,那些充斥著他的耳朵的聲音,知更鳥或許就是依靠著那些聲音來感知世界的吧。
德里斯·圖倫就站在不遠(yuǎn)處,他靠在另一扇窗前,皺著眉,看著遠(yuǎn)處,德里斯能夠聽見自己大腦之中的聲音,那是一種粘稠而遲緩的聲響……別著急,他告訴自己,別著急,現(xiàn)在并不適合‘出去’,現(xiàn)在也不能夠出去。
因為馬蒂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
出去!德里斯先生!您應(yīng)該為我們報仇!您應(yīng)該去找到那撫過我們面龐的手,那一份撫摸帶給了我們前所未有的感受,那是神的國度!那是天使的國度!我們能過觸及到那個世界的!我們本應(yīng)該能夠觸及到那個世界……現(xiàn)在也可以!
——這是男孩的聲音。
德里斯,德里斯,請你聽我說,那個人已經(jīng)殺死了我們,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不多了,我們的存在已經(jīng)不多了,請帶著我們?nèi)サ礁ヌm里河,我們要去覲見我們信仰的天使,祂將會如我們奢求的一切可能性一樣美好,祂一定會如此美好……
——這是水手的聲音。
聽著,德里斯啊……請聽我說,我知道這些時間對我們來說還是太快了,快到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準(zhǔn)備好,可是你還記得嗎?在海上的時候,我們從霧氣之中看見的景色,我相信你肯定還記得的,你肯定會記得的,你必然會記得的,那些景色只要看了一瞬間就無法忘記了,那些景色如同烙印一樣銘刻在我們的靈魂之中……
——這是捕魚手的聲音。
德里斯,我們并非背叛了我們的信仰,我們遵從著我們的本心,我們曾經(jīng)信仰的天使并不能夠給予我們真正想要的一切,我們直到今天才明白我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們出生在這座城市,在這個城市之中成長,我們見證了王國的崩塌,那些人推翻了我們的王,讓我們不得不在這一片海上游蕩,你難道不想……
——這是船醫(yī)的聲音。
乘上我的船!讓后與我一起駛向那遙遠(yuǎn)的地方,你們都是我的船員,沒有我的允許,你們都不能死亡,都聽好,你的聲音將會在大海上回響!我的船舵,我的船員,我想要捕殺的就是你們想要捕殺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們要去的地方……聽好。
——這是船長的聲音。
德里斯搖了搖頭,這些意識和‘德里斯’融合在了一起,共同組成了‘信徒’這一個個體,信徒本應(yīng)該是一個群體,然而現(xiàn)在,在意識完全共通之后,群體的概念也已經(jīng)被抹去了,信徒就是一個個體,他可以是德里斯,也可以是水手、男孩、船醫(yī)……一切信仰著‘祂’的人,在此時都是同一個人。
“知更鳥先生?!钡吕锼箍拷B的方向,“需要喝點什么嗎?”
“不用。”知更鳥朝著德里斯聲音響起的地方看過去,“只是在等待而已?!?p> 而此時,德里斯早已經(jīng)換了一個方向,他看著知更鳥看向那錯誤的位置,松了口氣……最好是如此,知更鳥最好是‘盲目’的,一個失明的人,并不會影響他接下來要做什么,也不會看見他接下來要做什么。
今天過后,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吧。
德里斯的家里并沒有什么東西,除去最基本的衣物,也就只剩下一點吃食和水了,作為一位常年在船上的人,不只是德里斯,整個巴斯蒂安號船上的人的家里應(yīng)該都沒有什么東西,這不只是猜測,而是在思維共通之后了解到的事實。
那知更鳥呢?
說實話,知更鳥的到來完全在德里斯的預(yù)料之外,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計劃,不久之前自己就應(yīng)該離開家里出發(fā)去弗蘭里河了,‘祂’……他現(xiàn)在所信仰的那個天使告訴祂,祂將自己的存在以一種美好的姿態(tài)存放在弗蘭里河之上,正如他們在海上第一次看見那一幕的景色一樣。
那是一種無法反駁的美。
可是知更鳥·格林沃爾在這里,讓德里斯有些遲鈍,如果現(xiàn)在離開了家,知更鳥就會知道他在這一份警報聲響起的時候去到了戶外,很顯然,這種行為并不符合一個信仰堅定的人應(yīng)該做的事情……德里斯堅信自己的信仰是正確的,可是他人的‘偏見’是無法逾越的山。
他是正確的。
他們都是正確的。
“知更鳥先生?!钡吕锼沟恼Z氣似乎有一點點著急了,“我……可能要外出一下?!?p> “是有什么要緊事嗎?圖倫先生。”知更鳥手中的手杖從未停止敲擊,一下接一下敲擊著地面,“如果您有什么要緊事讓你不得不出去一下的話,我能夠理解,就當(dāng)是作為您短暫收留我的報答,您意下如何?”
這一句話就是在告訴德里斯,他——知更鳥先生,會對德里斯離開家里這件事保持沉默,嗯,似乎也不是不能夠理解,知更鳥并不是拉芙蘭人,所以,知更鳥可能并不是特別理解這警報聲的含義吧。
去啊!德里斯!在他們的眼中,我們都是異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只有我們自己才會知道,知道……知道我們想要看見的僅僅只是那一個國都。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德里斯感覺自己的左眼看不見東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腫脹的充實感,他抬起手,摸過自己的左眼,只能夠撫摸到一種枯萎枝葉一般的物質(zhì),這是他的信仰正在扭曲他的身體,德里斯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我有些必須去做的事情,知更鳥先生?!钡吕锼拐f著,朝著門口走了過去,“我很快就會回來……希望您能夠為我保守一下秘密?!?p> “當(dāng)然?!?p> 對于知更鳥·格林沃爾,德里斯還是保持著最后的那一點理智,他聽說過,這位先生從遙遠(yuǎn)的五十星渡海而來,五十星……一個誕生沒多久的國家,至少和拉芙蘭的歷史相比,五十星這個國家確實可以稱得上‘年輕’。
德里斯深吸一口氣,他無視掉自己左眼的那一種不適感,推開了家門。
不行!德里斯!他看得見你,他能夠看見你!回頭!回頭!你不能夠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德里斯……德里斯!回頭,為了我們的信仰,為了我們虔誠和偉大的國度,你必須抹去一切危險的可能性,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那些聲音又在說話了。
德里斯再一次看向知更鳥,此時,知更鳥依舊坐在窗前,他手中的那一根手杖輕輕敲擊點,德里斯完全看不出來知更鳥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異樣,可是……可是‘自己’是這么說的,這一個聲音并不屬于德里斯,但這個聲音屬于自己,屬于他這一個信徒。
……算了。
德里斯走回到家里,他記得自己應(yīng)該有一把小刀,如果把那一把小刀送入到胸口,找準(zhǔn)位置,從肋骨之中的縫隙穿過去,這樣子應(yīng)該可以讓知更鳥在沒有多少痛苦的環(huán)境中死去,德里斯·圖倫啊,德里斯·圖倫,不要緊張……
大家都是這么干的。
在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響里,德里斯拿起了一把刀,那是一把不算太長的刀,甚至可以說只是一把匕首,長度的話……長度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如果只是為了殺一個人的話,這把匕首的長度應(yīng)該足夠了。
德里斯放輕自己的腳步,腳后跟先著地,然后將整個腳面放在地上,用這種方式來壓低自己步行的聲響,他走到知更鳥的身后,將匕首最尖銳的部分抵在知更鳥的身上,還沒有觸及到,他知道的,當(dāng)這一把刀觸及到知更鳥的時候,就是刀刃沒入知更鳥的身軀的時候。
深吸一口氣。
——叮。
這并不是刀刃沒入身體的聲音,而是那一根手杖敲擊在刀刃上的聲音,就在德里斯出現(xiàn)動作的瞬間,知更鳥將手中的那一根手杖砸在了德里斯的手上,將那一把匕首砸在了地上,而這只是一套動作的開始。
知更鳥將手杖的末端刺在德里斯的胸口,讓這位船副摔在了地上。
德里斯!德里斯!我說的沒錯!他能夠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