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殺
自始自終，姜糖都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并不是逃跑。
他在之前模擬推算天道軌跡的時候，也不是以逃脫圍堵為直接目的的。
“準確來說，這是一種針對性強烈、目的明確、取舍分明的戰(zhàn)略性轉移。”他為當前的行為給出精確的定義，也不知道是在心中對誰主張自身行為的正確性。
“并且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逃脫的意圖表現得太強烈，這些人絕對會變得比現在更加激進和不擇手段?！?p> “如果那樣，那還不如做點別的什么，也稍微讓他們發(fā)泄一下追不上來的負面情緒，免得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p> “……快要來了，我能感覺到，機會快要來了?！?p> 姜糖心中的算盤敲了一遍又一遍，將七人可能會有的行動算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種對方人多勢眾的情況下，有些事情想要施行真的非常困難。
姜糖不能停下，因為樹林的高處有弓手和重盾手隨時都想要伏擊，所以他在以不慢的速度蜿蜒而行。
三位快刀手也不能停下，因為他們是近距離牽制姜糖的手段。
一旦他們要是跟在姜糖身后被拉遠了距離，那么情況很可能又會變成之前那種“一個人跑一群人狂追，跑的跑不掉，追的追不上”。
圍獵者們都知道姜糖到底能跑多快，甚至覺得姜糖這兩條腿簡直是修行界的奇跡，根本不敢想要是修行境界高了以后，這個風一樣的男人到底會突破到怎樣的極限程度。
如果以他為正常水平的標準線，那整個三千世界就沒有幾個人能有資格說“行走如風”。他要是去做捕手，天下就再無飛賊。
要不是鷂鷹一路上都能追蹤到人，他們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時候的早前就給完全追丟了。
下面的一群人都在跑，所以在深林枝杈茂密處的弓手和重盾手也得跟著移動，但原本作為他們絕佳隱蔽的茂盛樹冠，在現在反而成為了妙不可言的阻礙。
那些樹葉一片片拍打在眉梢和眼角，時不時冒出來的樹杈毫不留情地扎在身體肌膚上，都像是耳光和巴掌噼里啪啦沒完沒了。
還沒有追到人，他們身上已經被劃出了一道道不算嚴重的傷痕。
不要命，但是會痛。
在高速移動和不斷交戰(zhàn)之中，姜糖和圍獵者都對于雙方有了一定的認識。
三個快刀手中，有兩個估計煉氣圓滿的境界，另一位境界稍微比姜糖高一點點。
也就是全場他最弱雞。
而姜糖在刀客們心中的標簽也變了，從原本的“能跑”變成了“能躲”。
林中有風拂過，刀客手中的刀越來越快，像是蝴蝶穿花翩翩起舞，但是又異常凌厲。
在姜糖的感覺中，那些不斷從視覺死角中突襲過來的快刀像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殘影，看見的時候明明還在遠處，恍惚之間就又已經直接逼近身體，造成的強烈危機像是要直接撕裂肌體觸感。
圍獵者們覺得以姜糖這樣的狀況，本應該早就成為了一具尸體，但是他并沒有，甚至還依舊活蹦亂跳。
又是一次心照不宣的群攻，半包圍在姜糖周圍的三人身影錯落，手中的殺人刀像是展開成了蓮瓣的形狀。
姜糖就處于其中心，放眼望去周圍都是數不清楚的刀影，虛虛實實真假難辨，每一道都像是真的。
蓮葉刀，這是這些快刀手多少都會的神妙刀法。
其精髓就在于以大量的虛幻光影迷惑敵人，一個人能斬出八刀十刀，其中只有一刀是真實的，其他的都是陪襯和偽裝。
據傳聞，練到最恐怖的境地，一刀下去像是刀光畫弧展開蓮葉，讓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
當然這些圍獵者也就只是普通的程度，便像是開出了分瓣的蓮花。
大多數人第一次面對蓮葉刀的時候，會有的表現就是措手不及或者胡亂應對，隨便選擇其中一個去阻擋的話，還是有渺茫幾率正好擋住。
快刀手們盯著姜糖的反應，準備在他最慌亂的時候發(fā)起最致命的一擊。
他們很有默契，根據自身的站位當即就確認了各自的攻擊點。
一號和二號刀客將會刺穿姜糖的心臟和后腦，小隊長將會橫斬姜糖的脖頸。
一切都很美好，美麗的蓮花開得到處都是，環(huán)繞著姜糖徐徐展開，銀色的光芒湛然，這是為姜糖準備的葬身之地。
三倍份量的死亡保險，刀客們真的想不到這還有什么不利于己方的理由砍不到姜糖。
“你們，很能折騰人??！”姜糖一肚子火氣。
他自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危險的刀法，也同樣沒有看破虛假幻影的能力。他只是個練了還沒到一年時間的煉氣期修行者，大道遙遙無期，前路迷迷蒙蒙。
但他會“算命”。
這里有多少蓮花瓣，他就基本上在推算的畫面中死了多少次，雖然那不是肉體上的傷痛，但人也不是精神上完全無懈可擊的生物。
【其三十，你抵擋了一道刀影，你被其他兩刀刺穿了心臟和后腦?！?p> 姜糖看了三十次自己的死亡畫面，他現在心中有無名火起，越燒越旺，要么燒死他自己，要么把這些人中的一兩個給燒死。
所以快刀手們的期待完全落空了，他們想要的慌亂或者決絕完全都沒有出現，有的只是與敵皆焚的瘋狂。
姜糖會一直躲，不是因為他喜歡躲，只是判斷自身處于不利下風，想要最小化自己的風險，最大化自身的生存空間而已。這一切的前提是他還保有理智。
但現在那種無用的東西沒有了。
殺人刀影三十有余，像是鋪天蓋地的蓮花層層落下，姜糖分不清楚虛實，但他知道標準答案。
“這還真像是以前做考核測試題的時候，明明什么都不懂，偏偏又要硬試幾十遍將答案給試出來?！?p> 姜糖的選擇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他像是看不見眼前的危險，只顧著將闊刀和長槍在手中握好。
兩位快刀手的刀被姜糖用手臂隨意擋住，肌肉綻裂，骨骼和細刀全力碰撞，血液開始狂涌而出。
明明受傷出血的是姜糖，但大驚失色的是兩位刀客。
無論是那若有若無的不尋常之音，還是從手中的刀傳來的不自然震動觸感來看，他們都隱隱預感到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刀口繃裂了。
“他的骨頭……難道比鋼刀更加堅硬？”一人失聲，難以置信地開口詢問，在高速移動中的兩位刀客相互對視，眼神中充滿了駭然。
快刀手們覺得命中的攻擊很快就無法存進，握刀的手感也從不錯變成了非常不妙。那像是劈在了鐵打的墻壁上。
刀口繃裂，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啟示，意味著異常堅固的鋼刀可能會在之后的某次激烈的碰撞中被打斷。
要知道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快刀的路數，出刀快速，碰撞激烈，在大量統(tǒng)一配備的武器裝備之中，他們的刀耐用度也是最強的，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
一位快刀手的刀斷了，若處于激烈攻守的交戰(zhàn)中，刀客本人又能比手里的刀多活多久呢？
他們沒能理解到姜糖這種行為的正確意圖，甚至還沒有意識到危機正在降臨。
在姜糖的觀念里，生死之戰(zhàn)多數時候總是回合制的，尤其是雙方差距沒有到揮手秒殺這種級數的時候更是如此。
你這一輪沒能砍死我，那就輪到我反過來準備弄死你。
小隊長的斬擊好死不死地正好選錯了方向，他攻擊的朝向是姜糖的后頸位置，就算是神仙來了，也不一定能從這個方位突破過去。
所以姜糖根本沒有理睬這一刀，哪怕脖子上也多出了一條驚人的濺血傷痕，他也完全沒有回身防備的打算。
樹上的四位始終插不進這場高速移動和激烈碰撞的弓手和重盾手都傻眼了。
下方的戰(zhàn)局總體上體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誰先扛不住死掉。
這種事情對于快刀手來說無疑是極其不利的，換成還在樹上的重盾手還差不多。
姜糖硬吃了三刀的同時，手中的攻擊也在發(fā)起。
他全神貫注地集中于自己的呼吸，提前塞進嘴里的療傷丹全部吞下，被身體大爐瞬間抽取治愈藥性。
體內回天爐鼎力運轉，搬運靈氣與血氣集中供應在雙手和雙腳，強化行動力和爆發(fā)力。同時也控制藥性直達傷患根處，手背和后頸的傷勢正在以較快的速度止血和恢復。
靈氣大龍在他的背后盤旋，水府中的晶精大量升華，這一次，姜糖在無意識中爆發(fā)了自身能達到的極限能力，遠遠超過正常的煉氣修士。
有一瞬間，正對著姜糖的兩位快刀手簡直覺得時間像是停止了一般，姜糖的身影突然逼迫到面前，破甲龍槍橫抽而來，閃耀著神秘黑沉的光芒。
他們想躲開，但是如同快刀一般，看見槍影的時候已經遲了。
“小心！他的長槍攻擊能直接影響身體的法力運作??！”一號隊長的戰(zhàn)斗意識顯然比他的笨蛋隊員們強上不少，在接觸幾次之后很快就猜到了大概，并且馬上就開始做出重要的提醒警告。
不像是之前喪生的二號選手，被破甲龍槍破了兩次全身法力，到死都沒有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失去自保之力。
提醒是有用的，快刀手們瞬間就明白了這桿似乎不太筆直的長槍的危險之處，但有用歸有用，已經被抽中身體的他們沒辦法將這樣遲到的知識化作保護自身的武器。
要說是什么感覺，那是真的無從防備的絕望，無論如何防范，無論警惕心有多高，破甲龍槍都直接無視一切，如同不可戰(zhàn)勝的兇器。
快刀手渾身上下的法力一點就破，像是根本沒有任何穩(wěn)固力的黃沙之塔。
之前那個粗嗓男人在破了法力之后，還有一身蠻力可以運用，但快刀手不說纖弱，至少力量上最多就是中等偏上的水準，絕對沒有到力壓一切敵的程度。
姜糖腳下力量激增，速度相比于原本更勝一籌。他提刀追進，在抽飛了猝不及防的兩位刀客之后以更快的速度近身。
“你敢！”有人大叫。
所有人都隱隱之中感覺到了不好的預感。
一切都是剎那間的較量，姜糖身后是一號小隊長，他一刀砍在姜糖后頸處卻不得寸進，整個人被微微反震回去，收拾好了身體態(tài)勢就趕緊往前追擊。
樹冠之中的弓手們更加急躁地想要瞄準姜糖，但如今場面甚至比之前更加瞬息萬變和混亂，人影交疊，隨便一個意外就會導致他們射中自己的隊友。
要知道，箭頭上是淬了毒的，沾之即死。
兩位重盾手倒是想要強行入場，但他們的盾牌非常沉重。如果是當前這種高速移動的狀態(tài)，樹上和地上的人都在狂奔，只有他們兩個會被遺落在原地。
他們都想要亡羊補牢，但是為時已晚。
姜糖硬吃三刀換來的時機不是用來浪費的，他一路流血的同時也做好了一切準備，算好了下刀的方向和手法，就等著提刀殺人。
二號刀客比一號刀客恢復得更快，他的修為更強，戰(zhàn)斗經驗和本能也更好。
他甚至都做好了在姜糖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攻擊的準備，迎來的卻是時機明顯不對的一腳。
“你——”刀客心口感覺有鞋印子形狀的隱痛，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理應下刀子的時候，姜糖會有這樣一腳。
姜糖踹飛了他并非是因為當下的危機，而是為了拉開雙方距離，等到他恢復的時候，自身也能處于相對安全的區(qū)域之內，而不是近距離再度吃下快刀手暴風驟雨的反擊。
所有人都沒能趕上，被姜糖踹飛的刀客也是之后才發(fā)現，闊刀已經捅穿了一號快刀手的心臟。
是不是當場斃命沒人知道，但當時就已經失去了痛呼的能力。
姜糖把人砸向身后緊隨而來的小隊長，開始準備試著突圍。
因為他發(fā)現這些人真的不好應付，一方面是謹慎保守，因為他們圍獵者人多，用最小的代價耗死獵物理應是最合理的選擇。
另一方面是姜糖本來就不太能打贏他們，這最弱的一個快刀手是利用意外加上以傷換死的行動解決掉的，龍槍的事情已經被基本指明，想要再來一次措手不及難以實現。
像是之前那種一口氣硬生生吃下好幾刀的事情，姜糖是沒有辦法連續(xù)做到的，至少短時間之內不可能再現出來。
換成此時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觀看的顧秦或許完全就沒有問題了。
在他的身邊，是表情不斷變化的夏星星，她在原地沒完沒了地打轉，蹙著眉頭心神不寧。
夏星星現在的心情很是糾結也很是糟糕，按照她的“鷹式教育理念”，她就應該將姜糖放在非常危險的地方，讓他在危機中最快學會自保的能力。
可事到如今，她發(fā)現姜糖還沒有心理防線崩潰，她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
“顧秦，我感覺這個場面他已經要應付不了了，這樣也太危險了吧？”
“你說是不是……你倒是說話啊！”
“之前是誰說的要在風雨中勇敢成長的？這話你都說了多少遍了，從最開始的時候就一直問，問到現在還在問。你想做反復無常的典范？”顧秦撫摸著那只還跟在身邊的靈鶴。
仙鶴用無辜靈動的眼神看著很遠處正陷入圍獵的姜糖，一會看看顧秦，一會看看夏星星，一會拍拍翅膀，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此刻沒有撫琴的少年翻著白眼反問，褪去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飄渺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