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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長安雪滿山

第二十四章 杭城秋露

月落長安雪滿山 易城春 4495 2022-03-09 21:13:00

  赫連歡自然瞧見他異樣的神色,但面上還是那么淡定,接著自顧自地說:“你不只是個店掌柜吧?讓我猜猜……嗯……你是帝都的人嗎?是哪位皇子的幕僚?”

  曹肅眸光微閃,避開赫連歡的目光,還是沒有說話。

  赫連歡也不甚在意,繼續(xù)說道:“我再猜猜哈,嫡皇子宇文覺?還是庶長子宇文毓?總不會是幺子宇文啟吧?他才八歲哎!”

  不等她話說完,曹肅倏而起身,拂袖而去,一言不發(fā)。

  赫連歡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含笑。

  染兒站在一旁,看曹肅走遠了,才小聲問道:“郡主,可是看出什么來了?”

  赫連歡沖著他笑了笑,道:“都不是。”

  “啊、???”突然冒出一句這樣牛頭不對馬尾的話,染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赫連歡起身,長舒一口氣,又說道:“我說,剛才說的那幾個人,都不是?!?p>  染兒十分好奇,問道:“嗯?郡主怎么看出來的?”

  赫連歡很好心的解釋:“染兒,你有沒有注意到,方才我說北城棋局,他面露不快,還警惕地盯著我,但當我說出那幾個名字的時候,他倒沒別的表情了,只是目光躲閃,最后倒懶得搭理我了。

  由此可見,我并未說及他的隱秘,否則他此刻定是要除掉我,以絕后患的?!?p>  染兒聽得一愣一愣的,說道:“郡主,你會讀心術?。 ?p>  赫連歡敲了敲她的頭,調(diào)笑道:“是啊,所以你可騙不了我的,要老老實實的,這輩子都綁在我身邊?!?p>  “郡主……我……”

  “哈哈哈……我忘了,我們?nèi)緝航窈罂墒且奕说?,要不你就嫁給主子我算了,哈哈哈……”

  這般沒皮沒臉的話也就赫連歡能說的出來了,看著她的樣子,染兒也禁不住跟著她笑成一團。

  巧笑盈空,如同天籟,掩下少女的一切心緒。

  過了片刻,赫連歡望著曹肅離去的方向,道:“既然他都撞到我面前了,就不信套不出話來。

  哎呀,他不是說教我下棋嗎?怎么能半途而廢呢,你說是吧,染兒?”

  染兒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郡主,他看起來不是個好相與的,您試探歸試探,但一定要慎之又慎?!?p>  “我知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弄清楚他是誰。

  他昨晚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他來我們府上絕不只是為了躲著宇文懿,他的目的我們還不知道。

  而我們?nèi)羰沁B對方的身份都弄不清楚,怕是會死得很慘?!?p>  赫連歡忽然湊過去,低低對染兒道:“他在此也好,至少我會牢牢看著他,不讓他再耍花樣。你回頭偷偷去告知長安王,說人就在此處。

  之前長安王不是遞消息說,救災糧尚未發(fā)現(xiàn)。我猜這曹肅知道,你讓長安王暫且按兵不動,我會試著從他身上找突破口。”

  “嗯,我知道了,郡主放心?!?p>  那邊曹肅正思慮重重地坐在桌案前,忽然被人一把推開了門,他不抬頭都知道,一定是赫連歡。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有點無奈地道:“你怎么又來了?”

  赫連歡自顧自地走進,關上了房門。

  她坐在他面前,眨了眨眼,那模樣頗有些無辜。

  盯了他一會她才輕輕地道:“你不是說教我下棋嗎?”

  “可我瞧你不像一竅不通的樣子?!辈苊C探究地看著她。

  赫連歡這廝,打著再套套話的主意,咬死了說自己剛才只是心血來潮,又哭訴自己怎么怎么慘,都沒什么人說話。

  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一套一套的。

  曹肅煩不勝煩,只好妥協(xié)道:“好吧,我教你……”

  他敷衍的只想打發(fā)了赫連歡,可沒想到她聽的倒是十分認真,雖時不時問些問題,卻一直也沒說出什么多余的話來。

  他忽然也就認真了起來。

  曹肅纖長的手指捻著棋子,神色平靜。

  眼瞅著赫連歡又要說話,他先開了口:“其實,你一個女孩子倒不必事事認真,下棋這種事不會也就不會了,活得自在些才是?!?p>  赫連歡一怔,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讓她活得自在些……

  這么多年來,就連父侯都沒說過這話,因為她從來都是沒心沒肺的樣子,好像從來不會有人把她和不自在這個詞掛上鉤。

  于是她原本打算試探的話,便沒有說出口,突然就想聽聽他會說些什么。

  赫連歡臉上還是淡淡的,她手里捏著一枚白子,隨口問道:“你哪里看出我不自在了?”

  曹肅放下手中的棋子,望著她許久,才道:“你其實會下棋,對吧?”

  赫連歡握著棋子的手一緊,并未答話。

  “你捏棋子很熟練,不像個不會下棋的?!?p>  這人觀察事物可真仔細,赫連歡正想著該怎么圓過去,忽然又聽他道:“我不知你為何這般,你在旁人面前我管不著,但既然我看出來了,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裝樣子,該是什么樣的就什么樣吧。”

  赫連歡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她藏拙了這么多年,就連父侯都看不出來,但眼前這人,卻好似什么都知道。

  赫連歡疑惑著,曹肅卻很清楚這是為什么。

  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他從赫連歡身上,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沉重的負累感。

  赫連歡滿腹疑惑,也沒心思再問什么,接下來的時間里都是安安靜靜的。

  直到傍晚,曹肅開始攆人:“天色不早了,今日就這樣吧,我還有事?!?p>  有事?!

  赫連歡一聽就精神了,但面上不顯,只是很鎮(zhèn)定地收了棋盤。

  “行吧,不過你要記得答應我的事。”

  “……嗯……”很敷衍的回答,他留了這么一句就離開了。

  赫連歡連忙將棋盤放下來,然后輕輕推開門看他往哪邊走,誰知還沒等她看清身形,下一刻再打開門的時候,人就已經(jīng)不見了……

  祠堂。

  曹肅一襲黑袍,在這本就肅穆陰暗的房間里,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他緩緩踱步,走到祠堂牌位前,認真地察覺著四周的情況,見四下無人,才放了心。接著一個旋身,凌空踏到最上方的牌位前,他將牌位向后方轉(zhuǎn)一圈,便聽到石壁緩緩打開的聲音。

  只見一副赫連祖先的畫像后,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石門。

  曹肅站定,又感受了一下四周,確定無人后,才走進了那道石門。

  四周都是堅硬的石壁,密道兩旁都是明亮的火燭,且異常潔凈,看起來應該是被人經(jīng)常打掃的。他順密道而行,只有一條通道,走了許久,才出現(xiàn)了一個大廳,里面堆著的,正是當初從禪明寺運來的糧食。

  這時,面前出現(xiàn)了兩條岔道,其中一個岔道里,一個黑影若隱若現(xiàn)。

  曹肅蹙眉,警惕地盯著來人,會是誰?

  那人是從萬春園的那條岔道過來的,應該不會是外人,莫非內(nèi)部出了奸細?一剎那,曹肅想了數(shù)種可能。

  而他繃得緊緊的神經(jīng),終于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松了下來。

  “主公?!您怎么在這兒?”

  是元子寧。

  曹肅沒有回答,反問道:“這些天怎么樣?那些官兵可還守在門口?”

  元子寧有些惱恨地說道:“是啊,就在那死死守著,而且是日夜輪守,我實在是無奈。

  主公,兩日前你讓大家都回來后,便再也沒了消息。而昨日我聽說上將軍白月澤突然得了疫疾,閉府不出。

  此事實在蹊蹺,屬下想著稟報,卻怎么也尋不到您?!?p>  曹肅聞言,點了點頭,“好,此事我知道了。我這段時間都在定北侯府,不方便與你們通消息。對了,你怎會在此?”

  “哦,是那日運送糧草的人告訴我的。他們說主公也進了密道,我便想著能否在這找到您。果然屬下運氣不差,才剛下來就遇著主公了?!痹訉幷f罷,笑著看向曹肅。

  “既然你來了,便幫我做點事。”

  “主公吩咐?!?p>  “去萬春園,拿壇好酒來?!?p>  “???”元子寧有些驚訝,這個時候,不、不太合適吧。

  曹肅見他還站著不動,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讓你去你就去,我在這兒等著,你快去快回。”

  元子寧不再問什么,連忙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萬春園,元子寧瞧著櫥架上琳瑯滿目的酒,有些挑花了眼。

  什么洛酒、流香、檀溪、潺泉,還有千里醉、竹葉青、梨花春和金斗城,又有潮州潯酒、相州碑玉、寧城老窖和第一江山。

  再看柜頂,又瞧見樂城羊羔酒、杭城秋露白、關中桑落酒、路州珍珠紅、蘭溪河清酒、風州清白酒與嶺南瓊琴醉等。

  他心下疑惑,也不知主公從哪搜羅來這么多酒。

  他雖不怎么懂酒,可光看這名字便知不凡,但到底拿哪個呢?他一時也沒個主意。

  “元兄,這是怎么了?”萬春園管事見他面露難色,于是好心地過來問道。

  元子寧心下一喜,連忙道:“管事,方才我在密道遇著主公,他吩咐我回來拿幾壇好酒,可這酒實在太多,也不知主公要什么樣的。”

  那管事聞言笑了笑,走到柜子前,小心翼翼拿下一壇酒來,放到元子寧手中,道:“把這個拿去吧,主公甚是鐘愛此酒?!?p>  元子寧好奇地瞧了一眼,是杭城秋露白。

  他感激一笑,道:“此番真是多謝您了,我還要給主公送酒去,這下便走了?!?p>  “嗯,快去吧?!?p>  元子寧一手提著酒,一手握著劍,快步去了有密道的房間。

  他熟門熟路地將書架上一個青瓷柳葉瓶轉(zhuǎn)動了一下方向,便聽見石門緩緩打開,而后一股陰涼之氣撲面而來。

  密室里,曹肅看著他拿來的那壇酒,輕笑一聲,道:“是管事挑的吧?”

  元子寧恭敬道:“是。屬下不知主公喜好,多虧管事指點?!?p>  曹肅沒有再說什么,接過那壇酒,就打發(fā)元子寧回去了。

  密道里只剩他一個人,呆呆地望著那壇酒。

  此刻曹肅似乎陷進了回憶里,嘴里喃喃自語:“蒼山暮暮孤城立,蘭溪溯溯古道遲。杭城一飲秋露白,此生何樂似樽前?”

  他摩挲著酒壇古樸的裝飾,似乎透過這壇酒,看到了故人。

  “你說獨愛山色朦朦,蘭溪澈澈,說此生定要看遍世間奇景,怎么能撒手一去不歸呢?你作的詩我還記得,愛喝的酒我也留著,怎的反倒是你忘了呢?”

  長長嘆了口氣,曹肅又恢復了冷冽的神色。

  他拿起酒,想到宇文懿剛來北城府,誰都沒有告知,除了定北侯。

  這樣看來長安王對定北侯是非常信任的,所以他不確定此刻是不是最好的時機。

  用對付蘇臨安的法子對付定北侯,想來是不行的。他必須要先弄清楚,長安王與定北侯之間的信任到了什么程度。

  蘇臨安他很了解,那樣孤高自傲的一個人,是不愿意解釋的,但定北侯不一樣,況且那云陽郡主也是個變數(shù),他必須找到個更為穩(wěn)妥的法子……

  想到赫連歡,他嘴角輕蔑地勾了一下。

  之前拉著他學下棋,恐怕下棋是假,套話是真吧?

  既然如此,那不如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剛才她不是說什么“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是人生八雅”嗎?

  這樣,他就請她喝酒,人醉了的時候都不怎么清醒,話也才最好套。

  只但愿她酒量不怎么好,也少費點事兒。

  不過,曹肅看了看手上的酒壺,他確實沒想到元子寧會拿來杭城秋露白,這酒的烈度可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那郡主能撐過幾盅……

  是夜。

  風雪終于停了,月上梅枝,幽香襲來,雪映清輝,天下一白,真是個極美的月夜雪景。

  染兒抬頭,瞧見空中那只熟悉的鳥雀,連忙快步走到窗邊,一伸手,剛好接住它。

  她取下鳥兒爪子上的密函,急忙打開。

  “曹肅沿密道存糧侯府。”

  曹肅,不就是那萬春園掌柜?!密道?糧食?定北侯府?

  不行,她得趕緊稟告郡主。

  可她剛出門便猛地剎住了腳步,郡主那邊了傳來曹肅的聲音:“你不是說,酒為一雅物么,我這剛好有一壇好酒,可有興趣一嘗?”

  染兒蹙眉,連忙握緊手中的密函,只得先退下去。

  此時,赫連歡一人在那屋頂之上。

  她迎風而坐,火紅的裙與下面的紅梅相得益彰,月華的光輝灑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平添三分飄渺的朦朧。

  耳畔忽然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赫連歡回頭,只見曹肅提著一壇酒,黑衣簌簌,仿佛是踏著月的光華飛來,他還是那樣冷淡孤寒的神色,只是眸間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赫連歡看了一眼他提來的酒,笑了笑,答道:“哦?既是你帶來的,想必是人間少有的瓊漿玉液,怎么都要嘗嘗的。”

  “非也。這是我自己釀的,可算不上什么瓊漿玉露?!?p>  “你還會釀酒?!”

  曹肅有些不耐,說道:“要喝便喝,不喝罷了?!?p>  赫連歡忙將那酒抱過來,緊緊摟在懷里,“喝喝喝,怎么能不喝呢?既然許給了我,就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p>  他聽著這話,心神一滯,好像又聽見了許久之前那人說的、一樣的話。

  “哎哎哎,做人說話不算話可不好,說好釀了酒送我,現(xiàn)下怎的還要拿回去?既然許給了我,就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p>  曹肅心中郁結(jié),他一掀衣袍,落座在赫連歡身旁,似回憶又似勸解,幽幽的道:“喝吧,一醉解千愁,喝醉了便不用這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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