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注視下,一個身形魁梧的年輕男子發(fā)著抖走入了紫宸殿,他神色慌亂,有些不知所措,還是蕭琮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才讓他稍稍放松。
“草民……草民陳英,幸得王爺所救,后為掩人耳目,改名阿虎,拜見陛下,額,參見王爺、各位大人。”
他雖然說話有些哆嗦,但起碼沒出什么錯。
柳相聽到陳英這個名字,隱隱覺得熟悉,但也沒太在意。
梁帝看了看蕭琮,沉了目光,對那陳英發(fā)問:“你可是為了柳慶之死而來?而你又與此事有什么關(guān)系?”
阿虎從未見過梁帝,還是有些緊張的,他連忙一下跪倒,深吸了幾口氣,說道:“回陛下,正是。且此事……此事是柳相所為,與宸王殿下并無干系!”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不過,似在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也是,宸王怎么可能乖乖認罪?!
他是來翻案的!
而柳相聽了這話,心砰砰狂跳起來,卻不是因為此番指證,而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來陳英是誰了……
陳英?!
那個……那個運送蔬菜的下人嗎?!
怎么會是他?!他不是……不是早就已經(jīng)死了嗎?
柳相偷偷的看向他,與心里模糊的記憶做了個對比,果然是他!
他心中惴惴不安,可面上又不能表露分毫。
梁帝蹙眉:“哦?你且詳細說來?!?p> 陳英連忙磕了個頭,開口道:“草民原會些戲法,又偶遇一位厲害的師傅,他教會了我假面術(shù),還教給我藥理醫(yī)術(shù),我本就對失傳古方頗感興趣,于是私下研制了許多奇異的東西,這個便是其中之一?!?p> 說著,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墨綠色的瓶子。
柳相登時大驚,那不正是那夜,國師之子從他那拿走的么?!
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濃重,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幾乎要跳出來了。
陳英繼續(xù)道:“這個藥的效果,就是可以讓人假死,讓其他人以為他是中毒而亡,但不久后,他就又可以恢復(fù)。
還有,草民會假面術(shù),這些,都是私下里做的人皮面具?!?p> 他說著,又從衣袖里掏出許多張類似人臉的皮面來,那皮面真是栩栩如生,宛若無數(shù)的人臉被扔在地上,看得人毛骨悚然,離得近的大臣直接被嚇得連連后退。
他從眾多人皮面具中拿出兩張來,一個赫然是蕭琮!另一個竟然是赫連歡!
且不等眾人從這番變故中緩過神兒來,便見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握著的墨綠色瓶子打開,然后喝下了里面的藥水。
不一會兒,他便口吐黑血,面色極為難看,似乎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這時,蕭琮背后一人道:“回陛下,此番癥狀與當(dāng)初描述,一般無二?!?p> 眾人朝那聲音看去,原來是孟將軍。
眾人都看得呆了,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他還沒有醒過來。
這時候,有人輕輕道:“這人,不會真的死了吧?”
“不能吧?怎么說那都是他自己做的東西,應(yīng)該不會的,且先等著吧?!?p> 這時,梁帝隨手指一人道:“你去看看,他是否真的死了?!?p>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咽了口唾沫,自認倒霉地走過去,探了那人鼻息。
果然,已經(jīng)沒了一絲一毫的呼吸……
那人將手指慢慢從陳英的鼻尖移開,那探鼻息的手指竟然還在微微顫抖,他勉強地站了起來,對著正座上的梁帝,微微躬身。
“回陛下,此人確已沒了鼻息,怕是……怕是……”
他哆哆嗦嗦,就是說不清楚,但在場的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又有幾個大臣過去探了探,而后都搖搖頭,確實已無任何呼吸。
若是此人說的話不可信,那他可就真的死了,而且死在了大梁的朝堂之上,整個大梁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紫宸殿之中。
這時,刑司長一臉正義凜然的模樣,一撩衣袖就起身站了出來,他怒目圓睜地瞪著蕭琮,怒斥道:“你作為堂堂一品王爵,竟然當(dāng)著所有文武大臣的面,就在紫宸殿……逼死了一介平民,這這這、這成何體統(tǒng)!”
他這話說得,實在好沒意思,就像是為找事而找事一般,這人明明是自己拿出的毒藥,又是自己喝了下去,哪來的蕭琮逼他這一說。
還好眾人也就是隨便聽聽,根本沒一個人站出來附和他的話,而蕭琮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正在這時,方才給被梁帝指過去的那位大臣驚呼道:“?。∷?、他方才動了!動、動了!”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又齊齊地望向陳英,只見他原本因痛苦而緊緊握著的拳頭,此刻竟然,慢慢地伸展開來。
又過了片刻,陳英原本縮作一團的身子也慢慢地舒展開了,最后,他于眾目睽睽之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眾人也是驚呼,竟紛紛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終于,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陳英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掙扎著起身,搖搖晃晃了許久,才終于站住,然后又晃了晃頭,眼睛睜得更大了。
似是終于緩過了神,他站定,目光望向坐在正中央的梁帝,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聲音有些沙啞。
“陛下,此藥草民已親身試過,其效陛下與諸位大人皆看在眼里,便可知草民此言非虛?!?p> 眾人回神,原來世間真的存在此種詭異至極的毒藥!
可這毒藥,跟今日的案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眾人不解,梁帝自然也有些糊涂,他問道:“你拿出這毒藥來,究竟有何用意?”
陳英又恭敬行禮,回道:“陛下莫急,待草民做完了假面術(shù),自會詳細道來。”
對了,剛才那人還提到了另一種詭異的術(shù)法——假面術(shù),難道,一個人真的能借著一個面具,就偽裝成另外一個人嗎?
于是聽到他說起假面術(shù),眾人便都好奇地看過去。
陳英熟稔地拿出一個不知名的白色瓷瓶,在自己臉上涂抹了起來,他的臉上漸漸被乳白色膏狀物體蓋住了,只露出五官。
而后,他拿起那張蕭琮的人臉面具,從額頭一角,慢慢向下按壓,直到最后的下巴也都被這面具完全覆蓋,他又整了整耳鬢和鼻梁,然后,慢慢抬起了頭。
這紫宸殿里,頓時出現(xiàn)了另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宸王!
眾人皆大驚,若是學(xué)會了此等邪術(shù),那他想做什么會做不到,那樣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這還得了!
但各自心下卻又轉(zhuǎn)起了另一個念頭,若是會此術(shù)的能人能夠成為自己的幕僚,豈不是如虎添翼,今后要做些什么可就……
正座上的梁帝見此情景,陡然間變了臉色,他聲音沉了沉,道:“此等邪術(shù),你當(dāng)真是從江湖術(shù)士處習(xí)得的?”
這種東西,可萬萬不能流于世間,否則豈非要天下大亂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江湖游走的術(shù)士,竟然會這等術(shù)法。
而阿虎則肯定地回道:“是,不過我?guī)煾翟缫延坞x于俗世之外,他這術(shù)法也只傳給了我一人?!?p> 梁帝聽了他這話,才微微松了口氣,可他再將目光投向阿虎,望著他臉上蕭琮的面容,驀然生出一股說不清的懼意,此人可以冒充宸王,自然也可以冒充自己……
他思及此,忙道:“好了,你先把那個東西摘下來?!?p> 阿虎應(yīng)下,又取出一瓶藥劑涂在臉上,片刻后便從臉上揭下了那張駭人的面具。
梁帝穩(wěn)了穩(wěn)心神,再次開口問道:“好了,現(xiàn)在你該說說,你方才所做的一切,究竟與今日之案有什么關(guān)系了。”
阿虎頷首,低頭思忖片刻,似乎是在斟酌字句。
“草民想說,柳慶之死一案,最關(guān)鍵的地方就是柳慶的死因。
事實上,柳慶早在前一日就被人下了毒,那毒便是草民方才所試之毒。
而后他毒發(fā),眾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而這時,草民便扮作榮歸郡主,命人將他的尸體給抬走了?!?p> 他說及此,忽聽有人問道:“抬走了?抬去哪了?”
阿虎這時看了一眼最前方的柳相,隨后緩緩道:“柳府,柳相大人處?!?p> 此話一出,眾人不禁紛紛看向柳相。
柳相也是面色一白,自他看到來人是陳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事怕是會牽扯得更多。
梁帝這時問道:“若按你所說,柳慶那時并未死,而是被你偷偷帶到了柳府,那之后呢?柳慶醒來后,又是怎么回事?”
阿虎答道:“柳慶醒來后,便被柳相的人帶去問話了,具體問了什么,草民就不知了。大約后半夜時分,柳相又吩咐草民把柳慶帶回宸王府,然后讓草民假扮王爺,打殺了柳慶,故而,便有府內(nèi)侍衛(wèi)所說之事?!?p> 刑司長果然又沉不住氣了,他立即跳出來道:“你這來歷不明的刁民,說什么我們就信什么嗎?”
隨后諂媚地看向梁帝,道:“陛下圣明,又豈會聽信此等無稽之談?”
這時,蕭琮上前一步,開口道:“刑司長大人別急啊,本王帶來的人,你還沒見完呢?!?p> 刑司長連忙向大殿外望去,只見一對年邁的老夫婦相互攙攜著走進,正是陳叔夫婦。他們本是一介平民,是不敢親來面圣的,但宸王位高權(quán)重,又對他們有恩,半逼半勸下終究還是來了。
蕭琮望著他們夫婦二人,他們眼中的惶恐是遮掩不住的。心里是有那么半絲愧疚的,他這算是挾恩圖報吧?然而這番形勢下,他再婦人之仁才是愚蠢至極,若他倒了臺,別說陳英,宸王府的每一個人都沒什么好下場。
蕭琮收回思緒,便瞧見那二人已經(jīng)邁入大殿,對著梁帝行跪拜禮。禮數(shù)磕磕絆絆,這還是來之前臨時教的。他們神色還有些緊張,顯得局促不安,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梁帝仔細打量著二人,才發(fā)現(xiàn)是宸王府的管事,便擺手讓他們起身。
那夫婦有些惶恐,連忙謝了恩,這才看到了前邊的兒子。
自打蕭琮當(dāng)年一走,阿虎便也跟著離開了,他們?nèi)艘彩莾赡甓辔匆?,卻沒想到一家團聚卻是在這種場合。
二人向前走去,那老婦人先道:“英子,你可算回來了!”
阿虎聽到這一聲呼喚,急急回頭,看著雙親花白的鬢發(fā),難過得幾乎要當(dāng)場落淚。
那二人見到了他,也連忙撲過去抱住他,三人頓時哭作一團。
梁帝蹙眉看著下面,卻不做聲。
按說這三人的做法,實在有失體統(tǒng)了,但奈何父母見親子,這般激動也在情理之中,梁帝沒吱聲,其他人自然也不說什么。
三人哭了一會兒,終于慢慢松開了彼此,那老婦人轉(zhuǎn)過頭,對著梁帝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頭,待她抬起頭,蒼老的面容上已滿是悲憤之色。
她來之前確實是受了蕭琮脅迫,但此刻真真切切地瞧見了兒子,便忽然生出為人父母的勇氣來。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這句話也不是虛言。
她上前幾步,突然瞪著前方的柳相,道:“陛下為老婦做主??!當(dāng)年,英子在柳府做工,有一次出了門,老婦與他爹見他久不歸家,便去他做工的柳府去尋?!?p> 然后指著前方的柳相,接著道:“就是這個人,說英子被宸王府的人打死了,讓我們?nèi)フ义吠?,還把我們趕到了郊外鄉(xiāng)下,我們夫婦自然不肯,說什么也要見我兒,即便是……尸體……”
她說完這尸體兩個字,便哽咽起來,怎么也說不下去。
梁帝將目光看向柳相,語氣微沉,問道:“柳相……”
柳相連忙躬身,道:“陛下,臣、臣在。”
梁帝問道:“陳英可是你府中下人?”
這確實抵賴不得,他答道:“是。”
梁帝又問:“那你可曾欺瞞他們夫婦,還將他們給趕走了?”
這個可以不認,柳相正欲矢口否認,忽見那老婦人從衣袖中摸出一樣?xùn)|西來,她道:“陛下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