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坐在禪房中的榻邊,那榻上躺著一人,淡青色長衫,衣袖處繡了幾片柳葉,十分清雅?!扒宕ǎ銊e怨我,在我眼里除了你,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p> 她伸出被龜甲磨出細細繭子的手,溫柔撫上他的臉龐,這張與他父親十分相似的面容。墨清川忽然醒來,一睜眼卻看到十分陌生的禪房,他覺得頭有些疼,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經歷了什么。
直到他看到玄微,心中一震,忽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他盯著玄微看了好久,最終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怎么在這兒?不、不是,我在哪兒?”他看起來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你……什么都不記得了嗎?”玄微十分擔心,剛要去摸他的頭,忽然被他揮手躲開。墨清川有了些力氣,慌忙從榻上下來。
他站在玄微面前,說道:“我記得,我上了馬車,然后就……就不記得了……”
玄微對他刻意的疏遠并不在意,她關心的是那個把墨清川劫走的人。
于是追問道:“你真的沒看到那人的臉?”
墨清川揉了揉眉心,肯定道:“沒有,我才上馬車就被里面的人打昏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記得……”
說及此,他忽然想起他上馬車是要去哪了,連忙問道:“宸王呢?他……”
“他沒事,只是受了些傷,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清川你……”玄微的話還未說完,那道身影就已經從眼前消失了。
她伸了伸手,卻連衣角都沒有抓到,她神色一暗,還想說些什么,但一抬頭卻看到墨清川已經不在了。她木然地收回手,不知是個什么心情,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
外頭小道士說話了:“國師大人,有一位女子指明要見您,說見不到國師大人的面就不走了?!毙⒙勓灶D了頓,忽然想起那日來的神秘女子,于是道:“請她進來吧?!?p> 玄微坐正,等著那人前來,但另她沒想到的是,進來的這女子一身縞素,面色蒼白,神色冷凝而目光陰寒,給人的感覺仿佛是從寒潭里破冰而出。
她不是那日的女子,那天來的人不是這樣的,長相不同倒不是最緊要的,皮囊是會騙人的,但這種感覺卻不會錯,當日的女子如同盛放的春日海棠花,明媚溫柔,卻暗含殺機。
這女子卻仿佛秋日的芙蓉花,美則美矣,卻從她的目光中透著獨屬于秋日的荒涼,她的人是活的,心卻仿佛是死的……
玄微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心中不禁提起了幾分警惕,她將這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遍,才終于開口問道:“你是……”
前來的人是華澤蘭,她此時孤身一人,并沒有帶凌霜和凌雪,一襲素衣,一派蒼涼。
她向前走了幾步,也在打量著眼前這個渾身遮蓋在黑袍下的大梁國師,她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可以感到她的不太友善的目光。
“久仰大梁國師,頗擅占卜之術,不知是否有幸一觀?”她沒有直接點明自己的來意,因為她并不確定眼前這個國師到底愿不愿意幫她。
玄微聞言一愣,前來找她占卜的人確實也有,但一般人是無緣求她一卜的,所有她幾乎只為大梁國事占卜,極少為人占卜,就連梁帝也從未讓她占卜過。
而眼前這個讓她誤會是另一人的女子,竟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請求。
“你……是何人?”玄微向前走了幾步,想借著外頭的光看清她的臉。
華澤蘭如實回道:“小女黎國公主,華澤蘭。之前在黎國就聽聞國師大人神機妙算,今有緣得見國師真容,特來求一卜卦,愿國師大人能圓我此愿?!?p> 玄微瞧她好像很誠摯,便也不再多想,以為她當真是來卜卦的,于是問道:“你要占什么卦?”玄微問道,雙手交合,放在胸口處,十分具有一國國師的氣派。
華澤蘭走進幾步,嘴角微微揚起,她在距離玄微不到兩步的距離,問道:“國師大人,能不能替我卜一卜緣分?”
玄微聽她這話,嘲諷道:“澤蘭公主,你們黎國的丞相才剛剛入土,你倒是有心思關心自己姻緣嗎?”
華澤蘭自然聽出她其中的嘲諷意,但面色如常,繼續(xù)說道:“我有沒有心情與國師大人無關,大人就說愿不愿意替我占卜吧。”
玄微思忖了片刻,她并不介意占個卦,只是在想這個奇怪的公主有沒有別的目的。
“好,你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吧。”玄微說著隨手從旁邊的書案上,拿過一支筆和一張紙遞給她。
華澤蘭寫好后,重新交還給玄微。她接過紙張,塞進了熟悉的龜甲中,而后又放入古樸的錢幣,雙目緊閉,口念咒語,華澤蘭靜靜地站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擾。
偌大的禪房只聽見古樸錢幣落地,發(fā)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響。
過了片刻,玄微睜開雙目,開始去看地上的錢幣。她將六枚錢幣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地不敢破壞,而后工工整整地擺在了書案上。
望著桌子上的錢幣,她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頭,神色有些復雜,沉聲道:“你的命數很奇怪,命中是有死劫的,且是避不過的死劫,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錯,你竟還活得好好的。”
華澤蘭聞言,心中一驚,對這位國師更高看了幾分。
她的占卜之術,倒真不負天下第一的名號。
華澤蘭壓下心中的驚訝,面色平靜地問道:“國師大人還沒告知,我的姻緣究竟如何?”
玄微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古錢幣,沉默了片刻,回道:“看起來,不順得很,不過也有轉機,但這個轉機你已經錯過了。”
華澤蘭眉心一動,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來:“國師大人,那個轉機是……”
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沒想到玄微口中說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那個轉機是誰暫且看不出來,但可以知道那人的命數是火。而宸王命數為金,不是他。”
華澤蘭心中詫異,她以為自己錯過的姻緣是與蕭琮的婚約,但沒想到竟還牽扯了另一個人。但這件事也只在她心里停了一會兒,她也不在乎自己的姻緣,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來問這個的。
“國師大人果然名不虛傳,但我想知道,那位大周來的郡主,當真是煞星的命數嗎?”玄微收拾錢幣的手微微一頓,然后抬起頭看向她,總算是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了,原來是來打聽赫連歡的。
她不動聲色地將錢幣和龜甲收好,而后站起來,走到華澤蘭面前,沉了聲音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華澤蘭回道:“我只是在想,當日一切都太過蹊蹺了,那位郡主……”
“夠了,此事與公主無關,公主請回吧?!?p> 華澤蘭見對方這樣的態(tài)度,有些吃驚但并沒有生氣:“國師大人,我只想知道當時你為何要去刑司,若是針對宸王或是大周的云陽郡主,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p> 到此時玄微才真正弄明白了她的來意,卻冷笑道:“我與他們二人沒什么干系,你也不必白費心思了。”
然后,不等華澤蘭再說什么,便對著外面喊道:“來人,送客。”
外面候著的小道士連忙推門而入,華澤蘭不甘地盯著她,也知道接下來再說什么都是無用了,不管眼前這位國師在想什么,總之不打算與她合作就是了,便冷著臉收回了目光,然后拂袖而去。
廳堂的門被重新關上,這下子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玄微背過身,望著禪房中的祖師神像,收起滿懷的心思,莊重地跪下,然后開始參禪。
卻說華澤蘭別了玄微,有些不解又有些不甘,正當她要離開乾坤觀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小道士忽然對她說道:“公主的心思小道也知曉幾分,只是公主此行卻是找錯人了?!?p> 華澤蘭忽然停下,身旁這個十分不起眼的小道士,竟會突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她登時停住了腳步,目光掃過四周,并沒有看到其他人。
她壓下了聲音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訴我什么?”
那小道士沒有抬頭,低低道:“公主若信得過小道,小道可帶公主去見一個人,等見了那人,公主就什么都知道了。”
華澤蘭扭頭看他,卻發(fā)現他的目光落在了乾坤觀的后門。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不愿意放棄這個可能的機會,于是輕輕點了點頭,隨著那小道士出了乾坤院的后門。
那里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輛馬車,簡簡單單毫無特色,但華澤蘭發(fā)現拉著馬車的馬是難的的千里良駒,想來她即將要去見的這人怕也不簡單。
她上了馬車,剛剛坐穩(wěn),便感覺馬車動了,她推了推馬車的窗戶,卻發(fā)現被人釘死了。
外面拉馬車的人似乎感覺到里頭的動靜,于是提醒道:“姑娘還是好生待著吧,我們去的地方不遠,忍一忍也就到了?!?p> 華澤蘭聽了這話,便很識趣地沒有再動,靜靜地坐在馬車里,本想暗中記下馬車的行蹤,但她耐著性子感受了一下,卻發(fā)現那人在兜圈子,而后也不知怎么七拐八拐,她就再也記不清路線了。無奈,她只能繼續(xù)待著,對這個幕后之人越發(fā)感興趣了。
馬車行了一陣,慢慢放緩了步子。外面的車夫道:“姑娘,地方到了?!比A澤蘭輕輕推開馬車的門,懷著幾分警惕走出了馬車。
馬夫對她道:“姑娘,主人在里面等著了?!闭f完,他便牽著馬車離開,華澤蘭抬起頭,發(fā)現自己處在寂靜無人的小道上,兩旁是青郁的竹林,她的正前方有一座蒼老的寺廟,聽說大梁篤信道法,佛寺幾近絕跡,沒想到就在帝都的郊外,竟還藏著這樣一座竹林之中的古寺。
她剛要邁步,忽然聽到寺廟中傳來一陣杳杳鐘聲,她抬起頭,這才注意到原來已經接近黃昏了,寺廟的鐘聲伴著西方的斜陽,她轉過身,望見了遠處若隱若現的蒼山。她之前并未來過大梁帝都,也不知這是帝都的郊外,只是有些恍然,仿佛到了一處與世隔絕之地,似乎已經離那喧嚷的帝都很遠的。
華澤蘭收回目光,走進了這座蒼老的古寺中。
寺廟通身涂滿了紅漆,瓦片的飛甍在斜陽下閃著金色的光輝,但墻上已經斑駁陸離,如此景象只襯出古寺的荒涼頹敗。
她走入古寺,迎面是一株蜿蜒虬勁的古松,前面放著一個碩大的敬臺,只是上面已經落滿了塵灰。
她推門而入,老舊的寺門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這才驚動了寺里的僧人。那人原本正在撞鐘,忽然看見有人前來,萬分詫異,連忙丟下手里的東西,從鐘樓上跑了下來。
“啊,這里許久不曾有香客了,女施主此行是來拜佛嗎?”那和尚年紀不大,瞧見忽然有人前來,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華澤蘭頓了頓,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忽然瞧見前方正殿內走出一人,對那和尚笑道:“呵呵……你且撞你的鐘去,別一來個人就要拉著人家拜佛。”
華澤蘭轉身去看,那是一個女子,一襲淡黃色的襦裙,上面裹著鵝黃色的內襖,外披雪白狐裘,溫柔婉約說的大致就是這樣的人了。
那小和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然后一路小跑著重新上了鐘樓,蒼老的鐘聲再次響起。
華澤蘭抬著頭看她,問道:“是你叫我來此嗎?”
那正殿的女子緩步走下來,一張臉算不上多驚艷,總歸讓人看了很舒服,尤其她笑起來的樣子,如同四月的春風拂面,就連華澤蘭都有些被打動了。
她笑著朝這邊走來,溫聲細語地對她道:“是,我知道你是誰,你卻不必知道我是誰,你不是想報復他們嗎?國師不給你機會,我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