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月光蒸發(fā)殆盡

　　代高榮的電競夢已經(jīng)追逐三年了。

　　他心知肚明，這行不是那么容易的。從“報錄比”上來說，當(dāng)一個高水平電競選手的難度是考985的千萬倍。

　　有天賦的好苗子早已被各大俱樂部挖走試訓(xùn)，剩下的一般不會有什么出頭機會。代高榮便屬于“剩下”的那撥人，費盡心思爭取機會想擠進去。

　　鵬程知道，代高榮家里是反對的，為此不止吵過一次架。去年也是這會兒，代高榮和家里立下約定，最后再試一年，這次還選不上，就去老爹的廠子上班。

　　沒有人能永遠逐夢，現(xiàn)實的壓力、家人的眼神、周圍不解的聲音，都會逐漸將熱血冷卻。

　　逐夢的過程，本就是一群懵懂的孩子，選擇完全相信心中模糊的小光點，一腳踏出，再難回頭，邁入真實世界的血海。

　　有的人見到了光，更多的則是不甘地看著光漸遠。

　　外人眼中的“網(wǎng)癮少年”，背后的殘酷鮮有人問津。

　　鵬程就沒有這么大的壓力。

　　他打游戲只是玩玩，能贏舒服，贏不了拉倒，分泌了多巴胺，產(chǎn)生了快感，滿足一下對刺激的渴求。他不追什么夢，真就是網(wǎng)癮少年。

　　比代高榮更好一點的地方在于，鵬程的家人不管他。

　　老爹鵬致遠據(jù)說是什么研究所的，常年不見人影，山高皇帝遠，頂多罵兩句；老媽方琴是大學(xué)老師，也基本采取放任的態(tài)度，最多勸兩句；哥哥鵬杰是個刑警，然而也不能因為他沉迷游戲就把他拷走。

　　曾幾何時，鵬程也不是沒有想過去當(dāng)電競選手，但只是想想。他很佩服自己的兄弟，真敢為了自己渴求的東西賭上一切。

　　他還有學(xué)習(xí)上的底子，不會徹底跌入深淵，這是代高榮不具有的底氣……然而，如那個洛悠所說，他心虛。

　　自己這一年確實是荒廢過來的。

　　希望代仔能成吧。

　　串已經(jīng)擼了個七七八八差球不多，兩人掃碼一人一半結(jié)了賬。

　　看著桌上的鐵簽，鵬程心里五味雜陳，只是舉杯道：“沒事代仔，我相信你這回一定沒問題。比賽結(jié)果應(yīng)該出來了吧？要不看看？”

　　“哦，哦！”

　　代高榮手忙腳亂摸出手機，進了官網(wǎng)。這會兒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比賽的結(jié)果十一點一刻就會出。

　　兩人就坐在攤位的凳子上等著。

　　夜色已深，代高榮連著刷新了幾十次頁面，手機的光幕將焦慮與興奮混雜的臉照得發(fā)白——對他來說，這可比高考查分要重要得多。

　　11:16

　　“出了出了！”

　　代高榮興奮地叫喚起來，指著綜合積分第三的名字——赫然就是代高榮。

　　YG的嚴(yán)教練答應(yīng)過，只要這次比賽能進前三就可以讓他試訓(xùn)。雖然是擦邊正好第三，但綜合表現(xiàn)甩了第四一截，已經(jīng)沒什么懸念。

　　“牛嗶啊兄弟……”看著比賽結(jié)果，鵬程也是滿臉難以置信。

　　話說回來，代高榮本來就是那種發(fā)揮方差比較大的選手，風(fēng)格也是劍走偏鋒，追求極致——前五次選拔，有三次都是莫名其妙崩盤。估計這一次攢夠了歐氣，直接一戰(zhàn)誅神。

　　心里一塊石頭落下，代高榮頓時紅光滿面，卷毛都激動得甩起來，像只雨傘巴丹。

　　“走鵬哥！請你吃飯！”

　　“?。坎艛]了串，還吃？”

　　“吃！勞資吃了一年泡面就燒餅了，今兒全給他吃回來！”

　　鵬程正欲再勸勸，代高榮的手機忽地又響了兩下——是YG戰(zhàn)隊的嚴(yán)教練。

　　嚴(yán)教練：“比賽結(jié)果應(yīng)該出來了吧？怎么樣？”

　　代高榮喜不自勝，立刻秒回：“我進前三了！嚴(yán)教練，啥時候試訓(xùn)？”

　　對方?jīng)]有說話，屏幕沉寂了兩分鐘。代高榮撓撓頭，臉上的喜色也逐漸消下。

　　情況似乎不太對。

　　嚴(yán)教練：“對不起，代高榮選手，很遺憾地通知你一下，由于TTY戰(zhàn)隊的打野Lancer跳槽來了YG，原定給予你的試訓(xùn)名額取消了。非常抱歉。”

　　代高榮愣住了。

　　頃刻之后，淚花洶涌，頓時湮沒了他眼中的閃光。

　　代高榮:“不是，嚴(yán)教練，這也太突然了，能不能讓我也留??？這是我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p>　　嚴(yán)教練：“對不起，我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

　　“教練，我”

　　……

　　代高榮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沒下去，末了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他仰頭望月，眼中的淚水蕩漾著月色。末了，淚水收縮，便只剩死寂的微光。

　　鵬程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印象里，好兄弟從來沒有這樣過。

　　“鵬哥，我真的很喜歡打電競，喜歡化身英雄在那個世界馳騁。人家都說，努力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失敗……我都懂?！贝邩s垂下腦袋，一頭卷毛落下，將他的神情蓋住。

　　“我從初二開始就下定決心要成為電競選手……為此還專門借著我哥的成人號，每天一打就是十幾個小時。我知道機會只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我準(zhǔn)備得夠好了嗎……”

　　“嗯，你比我努力。我都知道的?！?p>　　鵬程使勁拍拍他的肩膀。

　　“別灰心，以你的水平，說不定下次真的可以。”

　　“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發(fā)揮不穩(wěn)定的那種。這就好比高考。高考失常了，難道復(fù)讀一年就一定比上回考得好嗎，沒準(zhǔn)越來越崩呢。而且，我都十九了，很快就二十了……”

　　代高榮嘟囔著。

　　忽地，他抬起頭，長長出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fù)地笑。

　　“也好，做了這么多年夢。夢醒了，也該踏踏實實地面對自己的人生了。”

　　他張開寬大的雙臂，將比他小快近三歲的鵬哥抱在懷里。

　　鵬程沒有吭氣，他知道，代仔這回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男子漢大丈夫，接受現(xiàn)實，沒什么大不了的。鵬哥，想了想……我今晚就不跟你回了，都跟家里約定好了，我這就回家去啦?！?p>　　“嗯嗯?！?p>　　鵬程也使勁拍拍他的背：“不用太失落，又不是生離死別。人生中最長的一個暑假，多享受享受，該玩玩，沒事記得出來聚聚。有空了帶我上上分?！?p>　　“哈哈，一定一定。這幾年折騰也不是沒收獲，最大的收獲就是有鵬哥這好哥們兒。以后有啥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祝鵬哥金榜題名！”

　　鵬程目送代高榮攔了輛出租車，二人隔著玻璃，揮手告別。

　　目送出租的車燈迷失在都市的夜色里，鵬程長長嘆了口氣。

　　“老板，再來瓶啤酒。”

　　“好嘞?！?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