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創(chuàng)傷遺癥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寧仙兒聲音都是顫抖的,今日這樣與五年前娘親將她藏在尸體堆里一般無二,相同的場景直接將她拉回到那段驚恐的歲月,仿佛下一刻就會有更恐怖的事發(fā)生。
“四姑娘,別怕,我知道路的?!碧K無量等她和染翠從坑里爬出來,“他們三個一個斷后,兩個在周圍警戒,我領著你們走。”
“沒事的,這山里好躲,沒事的?!甭牭贸鏊鋵嵰簿o張,不過強撐著而已。
逃命的心思,讓所有人都忘了歇息,就連體力最不濟的寧仙兒都不敢大聲喘氣,爬坡時無力就手腳并用,仿佛身后有吃人的惡魔。
接近趙霽行營的時候,蘇無量指著一道下坡路,“這樣最省力,我來過這里,可以從另一側入營?!?p> 幾個人一路沖下山坡,立刻被眼前的場景嚇呆,寧仙兒只覺身處人間煉獄,到處都是倒伏的尸體,多有尸骨不全,鮮血淋漓的。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硝煙也尚未散盡。
無論她朝哪個方向走,都是如此。
仿佛永遠都走不出被尸體包圍的困境。
昨晚趙霽攻打鄴城的計劃并不順利,陣式剛剛擺開,涂銘樾的軍報就來了,說是有兩千余的兵匪繞過他的防線,前來增援鄴城。
盛將軍便后退了數(shù)里,擺陣以待。
可他獨自攻城半宿,盛將軍那邊都毫無動靜。
直到參月匆匆來報,大家才意識到,這兩千余人目的不是鄴城,而是渚州。
聯(lián)想之前那次,杜顯彰有了看法,說是應該與前次一樣,兵匪佯裝圍困渚州,想吸引盛將軍的兵力過去援救,卻被盛將軍識破,于半路劫殺。
這回依舊是為解鄴城之困,想分散攻城的兵力。
趙霽雖然認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只是,不知這鄴城為何如此重要?值得他們如此堅守?”杜顯彰看著趙霽,在他看來,趙世子也是如此,扎營在此,卻圍而不攻。
至少從沒強攻過。
前幾日,怕是為了做給他與盛將軍看,才擊殺了敵方的將領,雖然中了一刀,這才兩三日,就恢復如初,想必傷勢不如說的那樣重。
趙霽聽話知音,“那以杜大人之見,這城攻,還是不攻?”
“自然要攻,渚州尚有守軍,堅守三朝兩日應該不是問題?!倍棚@彰覺得,唯有一股作氣攻下鄴城,有些迷霧才能撥開。
所以下半夜慘烈異常,凌晨時分,才終于將鄴城攻下。
剛登上城樓慶祝,杜顯彰就變了臉色,“世子,四姑娘!”
趙霽蹙眉,至少在名義上,寧仙兒仍是自己的妾,他這樣關心,合適嗎?
但旁邊有人,不得不解釋,“她們回城半路遇到兵匪,參月已去接應,腳程不會太快。”
剛剛說完,就看到遠處一行人的身影,是相互牽著手的寧仙兒和染翠,還有蘇無量那四個小子前后相隨。
盛將軍也看到了,“世子,幸虧戰(zhàn)事結束,敵匪潰逃,否則世子愛妾怕是,”杜顯彰眼光從他身上掃過,立刻讓他如墜冰窖。
杜顯彰轉而看向城樓之下,眉頭緊鎖,“滿地的殘尸斷臂,世子不去接一接?”
伍月拱手答道:“世子,想是與叁月他們錯過了,屬下去接吧?!?p> “城內尚未肅清,領她們去營地?!壁w霽說完,看著杜顯彰,“杜大人,殘敵潰逃,若往涂大人處,他恐怕獨木難支;若去往渚州,后果不敢想像。”
杜顯彰并未立刻接話,而是看向了盛將軍,“你是不是還扣了個人?還給四姑娘!”
之后才回應趙霽,“世子,不如我們去行營商討后再定?”
看著面色如常的杜顯彰,趙霽雖然明了他的小心思,卻無法直接反駁,“大家都累了一夜,如此也好。”
蘇無量領著寧仙兒她們小心避開地上的尸體,來到世子趙霽的行營,發(fā)現(xiàn)這里也被波及。
原本高聳的門樓已被燒了半邊,行營內也歷經(jīng)了戰(zhàn)事,被打掃行營的兵士認出,告訴他們世子已攻下鄴城,如今正在城內。
蘇無量擔憂地看著被滿地尸體嚇懵的染翠和寧仙兒,當即決定領著她們前去鄴城找世子。
半途被伍月接到,又領著她們回到了行營。
伍月察覺到寧仙兒與染翠的異樣,問蘇無量,“她們這是,被嚇住了?”
“不止四姑娘和染翠,我們也嚇住了?!碧K無量老實承認,先前是因為責任感,容不得他恐懼,現(xiàn)在松懈下來,昨晚到現(xiàn)在,都讓人如墜五年前的噩夢。
趙霽議完事回到自己的營帳,見蘇無量兩個依舊在門口守著,“為何不去歇息?”
“世子,我們四個輪班的。”
趙霽見他滿身狼狽,卻仍是一臉的倔強,夸贊了句,“陳九眼光不錯”。
“世子,陳堂主回來了?!碧K無量見他提及陳九,接了句話。
“嗯?!边@直接讓趙霽想起杜顯彰剛才一反常態(tài)的所為。
進入營帳,并不見染翠,走到屏風后,寧仙兒被子都忘了蓋,蜷縮著躺在行軍床上。
散亂的發(fā)髻上插著黃葉,身上也沾了泥痕,露出的指尖臟污不堪。
“為何不洗漱之后再睡?”話雖這樣說,見她毫無反應,猶豫了一下,還是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沒叫伍月,自己卸下盔甲,將緊綁的繃帶松開,傷口處只微微發(fā)紅,并未炸開,這樣奇佳的藥效,想必是三七的功勞。
知道穆莨宸現(xiàn)在不得空閑,自己上過藥,換了常服,坐在長案后,開始提筆給父王寫信。
寫完之后,將卷起的信塞進了小號狼毫里,依舊用紅漆封住,伍月之后自會來收拾,貳月自會負責送給父王。
剛才議事之時,盛將軍力爭要去支援涂銘樾,怕他獨木難支。
說是渚州自有守軍,因為五年前的兵亂,渚州之后就加固了城防,易守難攻。現(xiàn)在兵匪圍堵渚州的意圖不明,不如靜觀其變。
自己需要鎮(zhèn)守剛剛奪下來的鄴城,肅清城內是當務之急,也不好擅動。
何況本來也要征得父王的指令之后,再做決斷,便假稱傷勢反復,提前退場。
寧仙兒疲累,自己又何嘗不是,就像往常一樣,靠在高椅上打盹。
再睜眼時,日頭居然已經(jīng)落西,霞光從格窗中射入,若不是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倒也算是個寧靜的傍晚。
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剛放下茶壺,屏風后就有了動靜,“既醒了,就去洗洗,也好吃晚飯?!?p> 半晌無人答話,察覺到不對,猶豫之后,還是過去看了。
寧仙兒坐在行軍床上,雙手環(huán)膝,目光呆滯,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