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鮮魚
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
旁的不說,在家的時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現(xiàn)在坐在車?yán)锇脒吷碜佣甲榱?,也只能換個姿勢……再坐下去。
其他的諸如吃飯,喝水,如廁,這些不便之處也就不用提了。
路上停下來過兩次,吳叔他們放風(fēng),讓吳嬸帶著兩個丫頭去方便。然后大家抓緊時間喝水、活動一下腿腳,再繼續(xù)上路。
中午停下來吃飯的時候也是一樣,他們在路邊茶棚要了一壺?zé)岵?,打開自家?guī)У陌?,取出用油紙包裹的食物。腌得紅通通油光光,切成薄片的臘腸即使不經(jīng)過加熱,也是風(fēng)味獨(dú)特,茶棚里其他人也有些羨慕的往這邊看,不過不好意思上來討要。
吃過飯繼續(xù)上路,兩邊田地里的莊稼都才長出矮矮一截,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片淺蒙蒙的新綠。阿青坐車坐的有點(diǎn)困,挨著車廂板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打瞌睡。
小山可以坐在車夫身邊兒嘰嘰喳喳,大妞可以把頭探出窗外面去大呼小叫,只有她不能露面。
好吧,她的長相確實(shí)有點(diǎn)……過去的兩人三年里,吳嬸就讓她盡量不要出門,姑娘家長的太出眾了,往往是不幸的根源。
幸好現(xiàn)在的季節(jié)不錯,不冷也不熱,這趟遷徒的旅程并不讓人覺得太難熬。坐了三天的車之后,他們在河口鎮(zhèn)住了一宿,第二天上了船,改走水路。船不大,不知道吳叔怎么講的,這船上只載了他們兩家人和行李,就沒有再載別的客人了。不過空出來的船艙倒是裝了不少貨。船家和他們剛分手的車夫正好相反,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整天埋頭干活一聲不吭。
小山長這么大頭次坐船,新鮮的不得了,什么都想摸摸,什么都想問個一二三。但是頭兩天的新奇感過去之后,小山就開始發(fā)悶了。他本來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船上活動范圍這么小,又沒有什么事情做,兩岸的風(fēng)景看看就悶了,他當(dāng)然覺得憋屈。不過很快他就沒空憋屈了——張伯抓了他去當(dāng)勞力,搗藥磨藥篩藥,把個小山折騰的叫苦不迭,再也沒空抱怨憋悶了。
大妞開始有點(diǎn)暈船,張伯帶著現(xiàn)成的藥,給她煎了喝了兩劑就好了。阿青一直覺得張伯的醫(yī)術(shù)絕不僅僅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水平,他應(yīng)該不止是個山村跌打郎中那么簡單,雖然他一直以前都是給人們治些小病小痛,可阿青就是有這種感覺。
感覺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虛無縹緲的。但有的時候,它又非常準(zhǔn)確和靈敏。
渡頭有多船只停泊,岸上有人在叫賣,阿青聽見了有人在賣熱糕。天氣漸漸回暖,還有人挖了鮮嫩的野菜在叫賣。當(dāng)然啦,最不缺的是賣魚的。渡口嘛,缺啥也缺不了魚蝦。尤其是現(xiàn)在春暖花開,正是吃魚的好時節(jié)。不是有首詩說來著,什么桃花流水鱖魚肥,說的就是現(xiàn)在這會兒了。
吳嬸一看阿青那樣,就知道她在琢磨吃了。這孩子對吃有種分外濃烈的熱情,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一提吃,準(zhǔn)能把她的興致提起來。
“想吃魚???讓你爹去岸上買兩尾回來咱們晚上吃。”
“好好。”阿青雖然也想自己親自去挑,但是她也知道人在路途當(dāng)中最怕變故,渡頭人多眼雜,女眷更加不宜拋頭露面。
吳叔一聽說閨女要吃魚,笑呵呵的說:“好好,我去買,買兩尾又大又鮮活的魚回來?!?p> 阿青連忙跟著補(bǔ)了句:“鮮蔥,姜,還有青菜,要是也有,就一起買來?!?p> “記得了?!?p> 送走吳叔,阿青一改白天的萎靡不振,開始翻箱子找調(diào)料佐料。
其實(shí)這會兒的魚肉嫩,用不著什么復(fù)雜的做法,清蒸即可?;蚴亲鲆坏吏~湯,又暖身又滋補(bǔ)。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阿青腦袋里已經(jīng)琢磨出鮮魚十八吃了。
不多時吳叔就回來了,不但提了兩條大魚,還提著雞、肉,菜,兩人手都滿滿的。
吳嬸趕緊迎上前去接:“你也真是,怎么買了這么多?咱們一頓哪吃得完?!?p> 吳叔輕聲說:“不是買的。”
不是買的?
吳嬸頓時抬起頭來。
吳叔沒讓妻子拿東西,直接三步兩步上了船。
進(jìn)了船艙,吳嬸趕緊上前問:“怎么回事?”
“遇見熟人了。”吳叔放下東西,又更正了自己的話:“也不算熟人,就是打過交道?!?p> “誰?”吳嬸十分警覺。
“原先鎮(zhèn)上的人。”
還好還好,吳嬸松口氣:“是什么熟人?怎么在這兒遇上了?”
吳叔摸摸頭:“原先程家的人。我不是賣給他們幾次皮子和山貨嘛,就是和那個高管事打交道的。剛才我去賣魚的地方,結(jié)果晚了一步,他把魚都包圓了,一條不剩。一見了我,敘了幾句話,他倒是大方,不光勻我兩條魚,還直接送了這么些東西給我?!?p> 吳嬸有些納悶:“這人怎么這么大方?你和他交情好?”
吳叔搖頭:“哪里算是好啊,不過就是見面客套過幾句?!?p> 就算異鄉(xiāng)見故人高興,也沒得這么高興的。
吳嬸十分了解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一個個眼高于頂,無利不起早。就算是遇到個熟人,愿意勻兩條魚,那就算是盡到心了,斷不至于再送雞送肉的。
“奇了怪了……”
吳嬸還想說話,可這會兒阿青進(jìn)來了,吳嬸不愿意在女兒面前討論這些,順勢把話咽回去。
“爹,這魚真好?!卑⑶嘈χf。
船上做飯到底不方便,所以阿青的種種設(shè)想,到最后還是回歸最初的原點(diǎn)——蒸。這方法最簡單,又最能體現(xiàn)魚的鮮嫩啦。另一條就煎著吃了。因?yàn)榇系腻佇?,只能斬成魚段兒再煎。肉就切片配菜小炒,肉用醬汁兒抹過,一下鍋遇著熱油就變成了惹人食欲的熟色,炒至八成熟了,再把青菜下鍋。這會兒的菜脆嫩,嚼起來跟一包水似的,所以在鍋里翻一下就能盛出來了。
晚飯格外豐盛。
吳嬸、阿青和大妞更喜歡蒸魚,但是吳叔他們顯然更喜歡油香四溢的煎魚,小炒肉更是被吃的見了盤子底。
大妞更是轉(zhuǎn)頭勸張伯:“爹,咱們也別回什么老家了,直接跟阿青姐他們一起去京里吧,還跟過去一樣挨著住,要是分開了,以后咱可嘗不著阿青姐的好手藝了?!?p> 張伯抹抹嘴:“你就長個吃心眼兒。原來以為你是舍不得阿青,現(xiàn)在看來你分明是舍不得好吃好喝。你這種沒良心的閨女我也不想要,干脆我寫一紙契書,把你給阿青當(dāng)丫頭得了?!?p> 本以為大妞一定會咆哮“有你這樣的親爹嗎”,結(jié)果大妞居然眼前一亮,連聲叫好:“成成,那就這么辦吧,回來下船我就跟著阿青姐走了。”
張伯被氣得直瞪眼。
這姑娘家長大了,果然胳膊彎全是朝外拐的!
吳嬸跟著也笑。
不過笑完了,她往舷窗外看了一眼。
那個方向泊著一條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