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醉人
阿青看不太清楚。
陽光從那個人身后照過來,細微的灰塵在陽光與陰影交疊的地方漫漫浮動。
她直覺自己是認識這個人的,有點眼熟。
看不清臉,一時想不起來。
“喝酒了?”
那個人在她身邊坐下來。
“噯……喝了兩杯,唔,三杯?!卑⑶嗳嗔巳嘌郏俎D(zhuǎn)頭去看。
這一次她認出來了,雖然還有些不確定:“你是……陳公子?”
雖然她一共和他沒說過幾句話,但是這個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當然,還不到刻骨銘心那地步,可也不能輕易忘記。
“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阿青有些遲鈍的左右張望,在不遠處的前方看到一架很小的石橋。他大概是從河的那一邊來的?
她再轉(zhuǎn)過頭。
這個人,和當初大不一樣了。
阿青還記得小山和長根把他們背回家來的時候,他和那個小武都不成樣子了,身上又是血,又是臟污。幸好當時張伯在家,要不然她可真不知道拿這兩個**煩怎么辦。
他離開張伯家的那時候,氣色還很難看,蒼白消瘦,整天待在屋子里不能動彈。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完全不象是曾經(jīng)受過重傷的人。
阿青覺得臉好象越來越熱了,呼出的氣息都象要著火。
渾身都要燒起來了一樣。
“你怎么了?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強。”
阿青含含糊糊的應(yīng)了一聲:“沒事,大家都要喝兩杯酒應(yīng)節(jié)的,今天過節(jié)啊。往年這個時候,我們還會出門去看賽龍舟,鎮(zhèn)上可熱鬧了,大家都會點朱砂,搽黃酒,系艾符,不象這里,家家都關(guān)起門來,誰也不理會誰……”
“京里也有熱鬧的地方。”
阿青小聲說:“那是旁人的熱鬧,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人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沒錯,那些都只是旁人的熱鬧?!?p> 這話里好象還有些別的意思,只是阿青現(xiàn)在不夠清醒。
這種應(yīng)該一家人一起過節(jié)的日子,這個人卻只身孤影,一點也看不出過節(jié)的痕跡來。
“你的傷,都好了嗎?”
“算是好了,就是下雨天,傷處還會酸痛。”
“那是自然的,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行?!?p> 河邊成排的柳樹,枝條長長的垂下來,在風(fēng)中婆娑起舞,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來京城,過得還習(xí)慣嗎?”
“還好。”
有很多不適應(yīng)的地方,心中還有無數(shù)待解的謎團。比如身旁坐著的這個人,堪稱從頭到腳都是未知。
但是……他長的挺好看的。
酒精讓阿青反應(yīng)遲鈍,但是也讓她有了平時沒有的膽量。
她現(xiàn)在覺得一點兒都不害怕這個人——或許是因為酒能壯膽,也可能是因為這個人在面對她的時候,沒有上次那樣劍拔弩張。
這人生的……還挺好看的,鼻梁挺拔,輪廓俊秀,嘴唇不薄不厚,坐在那兒的樣子象一幅畫。
阿青模糊的想,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長的好看,即使是惡棍也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那個人就那么安靜的坐在一旁,過了一會兒,解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她。
“嗯?”
“里面有丹藥,含一顆,可以解酒的。”
阿青沒有動,他拉過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心里。
荷包的料子摸起來很光滑,還很柔軟。和一般的荷包不一樣,時下人們佩的荷包上面總是會繡些圖紋,不管是花草蟲鳥還是萬字祥云什么的,可這個荷包竟然上面什么也沒有,湖藍的顏色,特別純粹深沉。
解開上面的扁扣,阿青先聞到一點淡薄荷味。
荷包里裝著大概花生粒大的藥丸,用薄蠟紙一顆顆分開裹好的。
解酒丸?
這個人其實只能算是個陌生人,而且阿青還曾經(jīng)覺得他很危險。
可是現(xiàn)在她的思緒斷斷續(xù)續(xù)的,根本不連貫,沒有一點兒條理性。
她現(xiàn)在察覺不到這個人的危險了。他這樣坐在她旁邊,就象一個熟人,一個鄰居……很隨和,很親近。
阿青拆開蠟紙,把藥丸放進嘴里——
唔,薄荷的辣味一下子就竄起來,從嘴里,到鼻孔,然后眼睛都被辣的一熱,淚差點都給激出來了。
這什么藥?。?p> 阿青打個寒噤,伸手去抹眼。
“好些了嗎?”
阿青皺著眉頭苦著臉:“這什么藥啊……”
“解酒是很有效的。”
“是有效沒錯……”臉一下子好象就沒這么熱了,頭腦也沒有那么昏沉沉的象灌滿了漿糊。
“多謝,”不對,現(xiàn)在不是多謝他的時候。
這人怎么會突然又出現(xiàn)?他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這人的身份肯定是個**煩,普通的平頭百姓哪會惹來那么**煩?又是下毒又是追殺。當時他離開張家,也已經(jīng)用真金白銀報答了救命之恩了,和他們兩家從此應(yīng)該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對。
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又怎么會知道他們家遷到了京城?
這么一想,面前的這個人簡直從頭到腳都是謎團。甚至就連他的名姓可能都不是真的。和這樣的人扯上關(guān)系,絕不是什么好事。
嘴里的辣味被清涼和甘甜取代,吸氣和呼氣間都是薄荷的清香。
身旁的人站了起來,用手拂了一下袍襟:“我走了?!?p> 嗯?
阿青也想跟著站起來,可手腳一時不聽使喚,也不知道是因為飲酒的原因,還是因為坐了這么半天沒動彈血流不暢。等她扶著石墻站起身來,那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不遠處的橋上。
他停了下來,阿青覺得他應(yīng)該還轉(zhuǎn)頭向回看了一眼。
身后傳來桃核的聲音:“小姐。”
阿青有些茫然的轉(zhuǎn)頭看,桃核端著茶碗,小聲說:“茶?!?p> 再回過頭,石橋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河水靜靜的流淌,河面上金光點點,耀目生輝。
阿青低下頭,她竟然手里還捏著那個荷包。
她本能的把手往回一縮,將荷包掖在袖子里。荷包的質(zhì)料是上好的絲緞,摸著涼滑柔軟,可是她覺得自己象捏著了一個燙手山芋。
真是,怎么沒想起來把東西還他?他怎么也沒想著要回去?
要不是有這個棘手的證據(jù),阿青幾乎以為剛才見到那個人是自己酒后做了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