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穿梭在林間,夜晚的濕氣浸透了衣衫。我小心翼翼地抓著馬的鬃毛避免更多地碰到四皇子。他哼了一聲加快了速度。奔了好一陣兒,剛開始我還極力保持著清醒,可越到后來精神越不濟。最后直接人向后一倒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感覺一雙大手緊緊地抱著我,箍得我難受。我掙了掙,四皇子才反應過來,松了手。我疑惑地抬頭看去,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此時天已經(jīng)微微泛起了青光,借著那一點光亮可以看見:兩邊的樹枝斷了很多,還有幾個手臂般粗細的樹枝半斷未斷拖在地上。地上也滿是打斗過的痕跡。這里想必就是四皇子和九皇子商議好的集合的地方。
四皇子的臉色在微光里看不太清,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冷了起來。我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血跡不多,說明九爺并沒有怎么傷敵,可是這不也說明敵也并未傷九爺他們嗎?”
四皇子一字一頓地道:“如果他們傷了九弟,我將讓他們百倍償還?!闭f完撥了馬頭,馬似乎感覺出背上人的心情,噠噠地走著,不快也不慢。我還是睡覺時倚在他懷里的姿勢,他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動。馬蹄踏在清晨潮濕的土地上,兩邊的樹枝、藤蔓密密的一層又一層。他的手臂像鐵臂一般,默默地讓人踏實安定。
我在心里糾結了一會兒,終于憋不住還是問了出來:“你和九皇子為什么格外好?”
隔了一會兒,四皇子沒有作聲。遠處的天剛剛出現(xiàn)一絲橙紅,我低頭看著四皇子袍袖上紫色的暗紋道:“若你不愿說也沒什么?!?p> 四皇子緩聲說:“我和九弟都是早早沒了額娘的孩子,雖說我們是皇子但是在偌大的深宮里還是危機四伏。我們只好團在一起,給彼此做個依靠。”他說的很簡單,這二十幾年的宮中歲月就在他兩句話里一晃而過了,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最艱難的。想想九皇子放蕩不羈的性格,四皇子沉穩(wěn)干練的個性,我突然有些慶幸,他們能一路扶持走過來。
四皇子又道:“可是兩個沒娘的孩子卻是不同的,九弟的額娘是當年最得寵的溫貴妃?;拾斚矚g九弟的原因便在此處。我們一起躲過了當年皇后和其他妃嬪的暗害,可是九弟卻躲不過溫貴妃孩子這個身份?;噬喜灰虿湃A而賞識他,對他反而有害無益。無論他多努力,皇阿瑪都看不到?!蔽衣犞艩?shù)墓适?,有些感慨。九爺如此他又何不是如此。九爺還有一個得寵的額娘旁人不敢小覷,可他卻又是怎么一步步從眾皇子中站出來的?我靠著他堅實的胸膛,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地升起來,霞光萬道。
昨夜幾乎都沒有休息,此處離驛站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一時之間我們兩人也不知道去哪,誰知信馬由韁竟然讓我們找到了一個小村落。
我們向最近的那家走去,那家門口拴著一頭小羊,小羊嘴里一鼓一鼓地嚼著東西。農(nóng)舍是干茅草搭成的,房頂上鋪著幾層淺黃色的油紙布。估計男人出去打獵了,屋中只有一個四十余歲的大嫂在織布??赡苓@里很少有人來,大嫂很熱情。我走進農(nóng)舍,身后的四皇子把馬和屋前的羊拴在一處。
大嫂穿著一件白底藍花的布衫,笑得眼睛周圍有幾絲細細的皺紋:“來,來,快進來。一看你們的穿著就不是普通人,怎么流落到此處了?”
四皇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再看看我的,皺了皺眉。
我笑道:“大嫂,我們是京都的,出來游玩和家人失散了,昨夜找了一夜都沒找見,現(xiàn)在又累又餓,希望大嫂收留一會兒給我們弄點吃的?!?p> 四皇子嘴角噙著笑意,看了我一眼道:“再幫我們弄兩身農(nóng)家衣服,我們這兩件衣服留給你們,當做交換?!?p> “村里人的粗布衣服值不了幾個錢。大家都叫我鄭嫂。我娘家也是京都的呢。如今也算是見了同鄉(xiāng)人?!贝笊┬τ匕盐覀円搅藥??!帮埵骋粫壕徒o你們端來,只是你們別吃不慣這粗茶淡飯就好。”鄭嫂一邊說一邊從一旁的柜子里抱出兩床被子放在了木床上,又道:“你們小夫妻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去做飯?!?p> 我一怔,還沒開口,只聽四皇子道;“鄭嫂去吧,我們夜里沒睡先睡一會兒?!?p> 見鄭嫂慢慢走遠了,我回頭瞪了他一眼。
四皇子卻悠閑地躺在了床上,閉起了眼睛。我走過去推他:“喂,你怎么不跟鄭嫂說清楚?!?p> 四皇子閉著眼睛,兩道劍眉也變得沒有往日那么有氣勢,反而感覺調皮起來。他伸手把我拽在床上:“娘子,睡吧。”我臉一紅,伸手打他。他似乎有些疲憊,輕聲道:“解釋起來麻煩,再說當皇子妃你又不虧。睡吧,養(yǎng)足精神,等下我們還要去……”話未說完,便已經(jīng)睡著了。
我氣結,可人家睡得舒舒服服的。我瞪了他一陣兒,搖搖頭,感覺斗不過他,屋里也沒有別的床,只好展開被子在他旁邊睡了。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等到我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了。起來換了放在旁邊的粗布衣衫,推開門就看見院中一身青布褂的四皇子和鄭嫂正邊吃邊聊。我有些驚訝,冷靜到冷漠的四皇子竟然也能和鄭嫂談得來,而且他還笑了,我開始拍自己的臉,看看是不是還在睡覺做夢。
鄭嫂看到了我,忙招呼我過去。果然四皇子看到我,臉就僵硬了起來。我朝天無力地翻了個白眼,笑得花兒一樣和鄭嫂扯些有的沒的。兩碗熱乎乎的粥下肚,我才感覺整個人又活了。
歇了一晚后我們便和鄭嫂道別了,雖然鄭嫂堅持不要我們的衣服,但是我還是把我和四皇子的衣服留在了廂房。只是囑咐她一定要修改了才能穿。
穿著粗布衣衫,懷里揣著兩個饅頭我們就上路了。騎在馬上,我才想起來他睡前說的話,問道:“我們要去哪?”
“天穹大營。”
天色還沒暗下來,我們就到了天穹大營。一個個的白色帳篷旁邊用木支架架著兩個火盆。中間一個最大的帳篷想必就是羽赫王子住的了。我和四皇子藏在草叢里邊,看著天穹人進進出出的忙活著。
“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要混進去嗎?”
“估計九弟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到避暑別苑了,”他眼睛里有一絲笑意,看著我道:“在迎接天穹國時遇刺,這個罪責天穹首當其沖,當然若仔細分析起來別的國家也不是沒有可能,雖然你我知道這是因為私人恩怨,但是皇上不知道。不過這些我們都不用管,我們現(xiàn)在做的就是要混進去,等到到別苑時把天宇未迎使的罪說清楚就好。但是怎么混進去呢?這倒是個難題?!?p>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說話,眼睛卻看著天穹大營火盆燃起的高高火苗,一簇一簇的舔著盆沿。忽然從帳篷里轉出一個白眉白須的老人來,那老人臉色發(fā)青,似是氣得不輕。老人的白胡子倒是和宮里的孫樂司差不多,一樣蓬蓬的、長飄飄的。想起孫樂司我的眼睛就彎起來,每次去他那邊彈琴,纏著他坐在我對面指點我。他剛開始還有幾分興致,后來便瞇起眼睛睡起覺來,可是他的胡子太長,有幾根調皮的胡須落在琴弦上,我就故意一撥,孫老頭總是夢夢醒醒地罵我一句,然后朝后一倒就睡再也不肯理我。那時候的我為了八皇子那么認真地學琴,今天再回想起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心情有些郁郁。我走到馬匹旁邊,用手理著馬的毛。這是一匹黑色的駿馬,高大挺拔,四肢修長。我又想起了之前和八皇子在圍獵場跑馬的時候,心下一片愴然轉而又是煩躁。
“駕!”我一氣之下,翻身上馬,狠狠地一甩馬鞭,這馬像一條黑色的閃電沖了出去。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這馬的四蹄似乎生了風,我的心暢快起來,身后似乎傳來了四皇子的喊聲。我沒理,我打算一會兒就跑回來。
手握著韁繩,頭發(fā)一絲都沒在身前,全在后背上飄揚。跑了一會兒,心情平復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眼前的樹刷刷地向后倒著,我在馬背上顛來顛去,心咚咚跳得厲害。我試著拉韁繩讓它停下來,可是徒勞無功。額頭沁出的汗被風一激冰涼冰涼的。四皇子曾經(jīng)帶兵打過仗,這匹馬不會就是聽說當年跑了三天未倒的“黑風”吧?
我正像一塊破布在風中擺來擺去的時候,前面路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人。有黑衣的有青衣的,在馬上我看不太清他們在干什么。韁繩又甩脫了手,我只好抱著馬脖子大喊:“前面的!小心!小心!”
這馬還是有靈性的,奔到人跟前的時候沒有踏過去,而是急急地停了下來?!鞍?!”我一下就從馬背上甩了出去,直跌入了前面的轎子里。我正撲在一個姑娘身上,木質的轎子禁不住我這一沖,我和那位姑娘從另一端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忙把那姑娘扶起來,忍著身上的痛道:“怎么樣?”
那姑娘瞪著一雙美目一推我:“痛死啦!你怎么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話沒說完我就感覺周圍氣氛不對,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兩旁的黑衣和青衣人正兩兩對峙,劍拔弩張。
那姑娘也發(fā)現(xiàn)了,湊過來和我坐在一處,扯著我的袖子道:“別怕,估計是小毛賊?!蓖蝗幌氲绞裁从值善鹧劬Γ骸澳悴粫峭锇桑俊蔽仪浦难劬Φ傻孟疋忚K一樣感到好笑起來,擺手道:“不是,不是!”她看看我的衣衫,再瞧瞧自己的華服,得意地笑笑:“我估計也不是?!彼齼蛇呁ズ暗溃骸疤锼赡兀刻锼?!這些是什么人?”
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道:“二小姐,這就是窩膽大包天的匪,沒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睜開他們的狗眼瞧瞧,這是誰的車轎!天穹二王妃外甥女的馬車也是你們能攔的?”
天穹王妃的外甥女?!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痛得我嘶的一聲。
田松面前敞著衣衫的匪徒聽后不但沒怕反而笑起來:“哈哈哈,這幾日是怎么了?個個兒都稱自己是天王老子的親戚嗎?前兒劫了個皇子,今天正好搶一個王妃外甥女給大哥做壓寨夫人!”
劫了皇子?我心下一驚,這里的皇子除了四爺便是九爺,難道他劫的是九爺他們?不過他可能沒想到,這里的可真的都是天王老子的親戚……
二小姐道:“不是匪盜嗎?給他們些錢財打發(fā)走吧?!蹦莻€敞著衣衫的匪徒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打量著她臉:“呦,王妃的外甥女是嗎?你當我們都是要飯的?寨子里什么都不缺,我們大哥就缺一個壓寨夫人?!闭f完,瞥了我一眼,轉過頭喝道:“綁起來,注意別弄傷了?!?p> 那二小姐的手下功夫稀松平常,抵擋了一陣都敗下陣來。只有那個田松即使五花大綁也瞪著眼睛吹著胡子罵人。二小姐邊哭邊掙扎不讓小土匪綁她的手。我一面心焦地想四爺為什么還不來,一面伸出手去讓他們綁。
其他小土匪叫那敞著衣衫的匪徒二當家,那二當家似是十分不耐二小姐的哭聲,一直皺著眉,看到我時卻緩了眉頭。我有些著急,心里把四爺罵了無數(shù)遍?;仡^看到“黑風”不見了,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山上的路七扭八拐,我自知自己的認路水平,干脆直接閉了眼休息。二小姐卻坐在馬車上抽抽搭搭地哭。我聽得心煩道:“能不哭嗎,小姐?”二小姐道:“又不是要你去嫁,你當然不哭了!”我看著她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莫名感到好笑:“對啊,又不是我嫁,我當然不哭了。哎呀,這山的大當家如果是個翩翩公子般的人物與你倒也相配,可是看著這二當家的樣子,嘖嘖,估計這大當家也是一臉絡腮胡,一巴掌護心毛……”
“哇!”二小姐哭得更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