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心情復(fù)雜,臉色看起來也有些不大好,不過既然答應(yīng)了要去看穆重琪,她還是深呼一口氣往東廂去了。
穆重琪看到她,立刻高興地嚷了起來,“姐姐,我在這里!”
他生得孱弱瘦小,雖已過了三歲,身量卻還沒有人家兩歲的孩童大,身上臉上都沒有什么肉,看起來有些病態(tài)得白,像是一張陳年的宣紙,雖保養(yǎng)得宜未曾泛黃,但紙頁卻已經(jīng)磨損得很薄了。
但他有一雙烏黑墨亮的眼睛,晶亮亮的,閃著流光,燦爛得好似星辰。
穆嫣對上那道閃亮期待的目光,心一下就暖了。
這個孩子需要她,這個念頭油然而生,在她心上開出藤蔓,她沖著他微微一笑,“聽說你想我啦?”
穆重琪連忙點頭,指著旁邊的空飯碗道,“姐姐說只要重琪飯吃得好,就會來和我玩游戲,姐姐你看,剛才的點心,我都吃掉啦!”
一旁的蘭香正收著食盒,聞言連連說道,“是啊,前兒五小姐說了這話后,七爺就一直卯著勁呢。這不,剛才廚房送來的八珍糕和南瓜飲,他一點都沒剩,也沒有往外吐?!?p> 她喜滋滋地道,“這還是頭一次呢,我得要稟告夫人去,讓她也高興高興。”
伺候一個先天不足身體虛弱又有厭食癥的孩子,其中艱辛,恐怕也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曉得。蘭香身為穆重琪身邊掌事的大丫頭,在他身上操的心不比唐氏少多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心里便有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激動。
穆嫣笑著說道,“嗯,重琪這么乖,那姐姐也要信守承諾啊。不過,讓我想想,咱們玩什么游戲好呢?”
需要奔跑的球類游戲是不可能的,重琪身體太弱,平素若不是坐著躺著,就是乳娘和蘭香抱在手里,極少下地,也幾乎不出門。
雖然穆嫣覺得這樣不好,長此以往,容易讓重琪的肌肉萎縮,以后長大了要再想走動就會費很多力氣,但現(xiàn)在卻還不是讓他鍛煉的時候。這孩子太虛了,暫時除了要將他的胃口養(yǎng)好,就是要調(diào)理身子,治好他的不足之癥,等到好了,再進(jìn)行體育鍛煉不遲。
可是和小孩子玩,不用費體力就可以做到的游戲,好像也沒有多少。穆重琪太小,還沒有開始啟蒙,總不能和他玩文字接龍、對詩對詞吧?
穆嫣想了想,大概也只有玩些迷宮游戲或者積木游戲了。
她輕輕拍了拍穆重琪的小手,“這樣吧,姐姐想了一個好玩的游戲,不過需要做些道具,今兒還不能玩,等過幾天道具做好了,我立刻來找你好不好?”
穆重琪乖巧地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指來,“拉鉤上吊?!?p> 穆嫣微微一愣,隨即想到這是前日她哄著他吃沙參燉肉時用過的招數(shù),難為這孩子記得清,便笑著勾住他的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她望著穆重琪閃閃發(fā)光的小臉暗暗下定決心,不論過程有多么艱辛,她一定要努力治好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讓他健健康康地長大,成為像他父親那樣英偉仁慈的好人。
從東廂出來,穆嫣就問翠錦要了紙墨,認(rèn)認(rèn)真真想了一通之后,就畫了起來。沒有量尺,圖紙畫得歪歪扭扭的,不過大體的輪廓形象卻很清楚,只要是個有經(jīng)驗的木工,就一定可以做出來。
等墨干了,她將圖紙揣在懷中,便推門而出,徑直往院外走去。
翠錦在外頭看到,連忙問她,“五小姐,是要去哪兒?”
穆嫣笑著問她,“你知道二哥住什么地方嗎?我從平城來時有些東西托他保管,想去問他取回來,順便,還有些事要麻煩他幫忙?!?p> 她的迷宮道具和積木道具自己是折騰不出來的,需要畫了圖紙請木匠來做。她不想因為這些小事麻煩唐氏,可初來乍到的,能想到可以幫忙的人也只有穆重臨了。
再說……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朝夕相處的人,忽然好些日子沒有見了,她也有些想他……
翠錦面有遲疑地道,“二爺住在外院的松臨堂,從這里過去要走一會呢。這倒也罷了,主要是外院人多,除了些借住國公府的親戚,還有幾位老爺手底下的賢士門生,恐怕不太方便?!?p> 她小心翼翼地建議,“五小姐不如叫人捎個口信給二爺讓他進(jìn)來一趟,這樣要合適一些。”
穆嫣想了想,“也好?!?p> 她原本想要悄悄地去找穆重臨,是不想給他帶來麻煩,可既然外院的人多口更雜,她還是謹(jǐn)慎一些得好。反正,她找他是為了要給穆重琪做游戲的道具,這個理由說出去堂堂正正的,就是唐氏曉得了也會站在她一邊。
穆嫣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正房門,目光微微閃了一下,轉(zhuǎn)頭對著翠錦說道,“那就麻煩翠錦姐姐幫我請了二爺進(jìn)來。母親在休息,咱們不要打擾她,喏……”
她指了指晴好院左前方不遠(yuǎn)處的一座涼亭,“就請二爺去那一見?!?p> 才不過小半個時辰,穆重臨便匆匆忙忙地來了,他在亭前佇足微頓,過了會兒才笑著進(jìn)去,“五妹妹?!?p> 他從懷中遞過去一個紫檀木的盒子,“這是你先前存在我那兒的首飾,前些日子忙,忘了拿進(jìn)來給你?!?p> 穆嫣微微一愣,她其實沒有什么東西拉在穆重臨那,說這句話不過是一個找他的借口。她抬頭看他,望見他眼底的一片柔光,想了想,還是默默地接了過來,“嗯。”
她纖細(xì)的手指不斷摩挲著匣子上的花紋,靜默了半晌,這才低聲說道,“其實我來找二哥是有事想麻煩你的,我在這里只認(rèn)識你一個……”
穆重臨笑了起來,“都是一家人,五妹妹有什么事盡管直說,二哥會幫你辦好的?!?p> 他頓了頓,學(xué)她的語調(diào)說話,“你在這里只認(rèn)識我一個人,不麻煩我麻煩誰呀?”
穆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若不是翠錦還在,她差點就要伸出粉拳去捶他的胸口了,她輕輕咳了一聲,“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找到有經(jīng)驗的木匠,要會琢磨的,能做精細(xì)物件的,手腳也要快?!?p> 她抬起頭來,眼神里帶著認(rèn)真和期待,“說好要跟弟弟玩游戲的,但弟弟身子不方便,我只好想些合適他玩的,不過需要些木制的道具。最好能快些做好,弟弟還等著和我一道玩呢?!?p> 穆重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中帶著安慰和欣賞,但也有一閃而過的凝重。他點頭道,“嗯,這件事容易辦,我恰好認(rèn)得巧匠坊的師傅,你把圖紙給我,等會兒我要出趟門,正好就去一趟巧匠坊。”
他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聽說你給了三嬸幾個藥膳方子,七弟用過之后肯進(jìn)食了?你還會做這些,先前怎么沒有跟我說過?正好我這幾日吃不下飯,睡得也不好,不然你也給我開個方子?”
穆嫣緊張起來,“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
她一把抓過穆重臨的手來,仔細(xì)地聽了許久脈,皺著眉頭說道,“脈象平和,并沒有什么問題啊,是不是事務(wù)纏身,太忙了,才這樣的?”
穆重臨見她一臉認(rèn)真的表情,忍不住低聲笑,“我也不曉得,說不定是因為好些日子沒有睡過高床暖枕,一時間有些不大適應(yīng)呢。”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最真心的話。
從前路途艱苦,不是在馬車?yán)矧榭s一夜,就是要在野外扎營露宿,有時候還要躲避仇敵的追殺,在流箭中逃亡。可那時候身邊有她,就算再苦也不會覺得累。
如今又回到了他安國公二公子的身份,身旁花團錦簇一片祥和,但離她卻遠(yuǎn)了。夜深人靜時,在錦繡富貴的屋中睡著富麗堂皇的床榻,竟然格外想念當(dāng)初顛沛流離的日子。
穆嫣心中一跳,雙頰飛上兩朵紅霞,她連忙對著翠錦說道,“翠錦姐姐,麻煩你幫我去屋子里取一下圖紙,應(yīng)該是放在書案上沒錯,剛才出來得急,忘記拿出來了。”
翠錦應(yīng)聲去了。
穆嫣這才松了口氣,她抬頭瞪著穆重臨,“你以后可不許再開這樣的玩笑!翠錦是個心思通透的丫頭,她很機敏的,你這樣說,若是她胡思亂想了怎么辦?我是不礙的,可是你……”
和國公府其他的姐妹不同,她是半道上才被認(rèn)下的,雖說已經(jīng)得到了黃太夫人的認(rèn)可,可外頭養(yǎng)的總是有些說不清。他和她雖一般也是堂兄妹,可若他對她表現(xiàn)地太過親昵,難免會有些人要說閑話。
她心理素質(zhì)強悍,早就已經(jīng)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可她卻怕他因此受到影響。
他今年才二十歲,就已經(jīng)入了翰林院,頗得皇上的贊賞,將來前程不可限量。但若是聲名有垢,被人抓住了把柄,將來就會成為政敵攻擊他的痛腳,成為他前進(jìn)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穆嫣知道穆重臨喜歡她,這一路而來,他對她的保護關(guān)懷和溫柔體貼她都看在眼里的。她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面對一個肯舍了命去保護她的男子,怎么會一點都不心動?
在這個世上,除了哥哥,穆重臨是她最信任最依賴最重要的人,她早就有這樣的認(rèn)知。
可他們之間,在當(dāng)初決定要讓她成為安國公府五小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是鏡中月水中花。這輩子他們名分已定,絕不能鬧出什么不像話的傳聞,否則他不只將從云端跌落,還會粉身碎骨。
她不想這樣,也不能這樣的。
穆嫣抿了抿嘴唇,眸光里帶著分決絕,“是你說的,以后你只是我的二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