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七的傷確無大礙,展昭才算放下心,勸朱七回家歇息。朱七卻不愿因這點(diǎn)小傷耽誤公事。見勸說無果,展昭也不再多言。二人聯(lián)袂回到緝捕司,一路默契地不提剛剛展昭夢魘的事,遇見熟人也只略一點(diǎn)頭見禮,靜靜地徑直到值事房。一坐下就迫不及待談起公事來。
面對朱七,展昭無需有所隱瞞,邊給朱七倒了杯水邊將昨夜發(fā)生的事對朱七和盤托出。
朱七聽完有些驚愕,怔了怔說道:“都頭,屬下要先勸您一句。您是第四都的主官,是咱們這一百多弟兄的頭兒,今后可千萬不能再單獨(dú)涉險(xiǎn)了?!?p> 雖說話有點(diǎn)兄長教導(dǎo)的味道,但展昭知朱七是誠心好意,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同。朱七也覺自己的語氣不太動聽,剛想多說兩句轉(zhuǎn)圜一下,便聽展昭說道:“有件事我沒有告知上官英,這兩個賊人應(yīng)是來頭不小?!?p> 朱七一怔,好奇道:“都頭竟知道賊人身份?”
展昭說道:“賊人姓甚名誰,我確實(shí)不知。但是與我交手的賊人竟然身懷纏龍絲...”
“纏龍絲?”朱七詫異插嘴道:“莫不是通天門的獨(dú)門暗器纏龍絲?那,那就是說賊人八成是通天門的門徒?”
“門徒不一定,但是瓜葛肯定不淺?!闭拐腰c(diǎn)了點(diǎn)頭。
“可是屬下聽說,通天門的人不是已經(jīng)投靠了遼國,闔門人馬遷入遼大都,去當(dāng)鷹犬了么?怎么還會出現(xiàn)在東京?”朱七疑惑道。
展昭搖了搖頭,說道:“其實(shí),他們沒有遷走?!?p> “唔,唔?”
看著一臉茫然的朱七,展昭猶豫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通天門,已經(jīng)不存在了。”
“什么?”朱七仿佛聽錯了般問道:“您是說,他們...金盆洗手?”
“是滅門?!闭拐训统恋卣f道。
朱七大奇道:“?。績词质呛稳??通天門是上百年的江湖名宿,如此滅門大事,綠林江湖里怎么會沒有傳出半點(diǎn)風(fēng)聲?”
“是皇城司?!闭拐焉ひ舾蓡〉卣f道。
“什么?”朱七一怔。
“滅掉通天門的,是皇城司?!闭拐衙鏌o表情地說道。
看著展昭的神情,朱七知道絕非戲言??墒侵炱哒痼@之余,卻想不通:通天門雖說行事詭秘,也不怎么跟江湖上的朋友來往,但從未聽說做過打家劫舍、傷天害理的事。而且通天門說到底不過是一眾綠林草莽,又居于北方,何以會招致皇城司下殺手?
盡管滿腹疑惑,可朱七見展昭不肯多說,知道背后的事沒那么簡單,便識趣不再問下去。略一思量,朱七把話題重新拽回案子上:“那據(jù)都頭看,這兩個賊人,與那黨項(xiàng)密使案的兇手可有什么干系?”
展昭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曉得?!?p> 案子至此斷了線索和頭緒,兩人又重新陷入沉默。沮喪又無可奈何。
忽的,朱七似乎想起什么,說道:“都頭,讓您鄰居的那個案牘司的小子幫著找找線索如何?”
展昭道:“你是說,小白?”
朱七道:“是啊。箭毒的出庫檔案不是已經(jīng)被調(diào)進(jìn)案牘司了么?讓他想想辦法,豈不是近水樓臺?總比咱們沒頭蒼蠅似的滿大街轉(zhuǎn)要快得多。”
展昭皺了皺眉頭,道:“你是說,讓他偷檔案?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展都頭,都指揮使有請。請您即刻去武德堂拜見?!倍苏f著,竟沒留意到有人進(jìn)來。抬頭一看是武德堂的書吏,正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是?!闭拐崖砸还?,從案上抄起帽子便起身準(zhǔn)備走。朱七卻與這書吏相識,笑道:“這不是武德堂的大年么?這么火急火燎的,莫不成是武德堂走了水?上回欠我的東道什么時候還?”
叫大年的書吏見是朱七,勉強(qiáng)笑道:“這陣子事忙,等完了差就請朱七哥,這回絕不食言?!苯又D(zhuǎn)向展昭將手一讓道:“展都頭,咱們快走吧。”
展昭略一點(diǎn)頭,二人一前一后迤邐出來。
武德堂里,呂嵩正在慢慢的踱步。平日里呂嵩辦公極有章法,無論多忙,每日早中晚都要求各司將搜集到的機(jī)要整理成節(jié)送呈到他的案頭,以便讓他第一時間知曉天下情治。而今日的呂嵩只是拿起節(jié)略看了看,見沒有急務(wù)就放下。
“是雄飛么?不要報(bào)名了,進(jìn)來?!眳吾月犚娢萃鈧鱽砟_步聲,料是展昭到了,便道。
“是?!闭拐颜苏鹿冢氵M(jìn)門揖手行禮。
“不要行禮了。我想知道,關(guān)于黨項(xiàng)密使的那件命案,可有何進(jìn)展?”呂嵩開門見山地說道。
“回稟大人,尚在調(diào)查之中。只是關(guān)于兇手行兇的目的還是沒有頭緒。屬下正繼續(xù)搜集線索?!币妳吾灾苯訂柕桨讣?,展昭小心答道。
“聽你的意思,兇手的身份已經(jīng)有眉目了?”呂嵩問道。
展昭一語噎住。沒想到呂嵩如此心細(xì),一下就聽出了自己想先隱住的話頭:此案極有可能事涉皇城司,但若貿(mào)然對呂嵩直言不諱卻又拿不出有力證據(jù),恐怕會引起主帥的不快。但是呂嵩的問題又無法回避,思量再三,展昭斟酌說道:“眉目還說不上,屬下只是自己揣測:兇手殺人的手法干脆利索,絕非尋常人可為。死者又是剛剛?cè)刖?,談不上有什么仇家。所以屬下推斷,兇手行兇是受人指使。屬下,屬下還聽聞,真正讓死者致命的,是涂在兇器上的劇毒......”
“這是仵作司的人告訴你的?”呂嵩緊盯著展昭的雙目,說道。
“是...是案牘司的一個書吏私下告訴屬下的?!闭拐汛瓜卵鄄€,低聲老實(shí)說道。
“哦?”呂嵩眼中忽似投射出錐子般的目光,仰臉問道:“是案牘司哪個書吏?”
展昭沉默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說出白玉堂的名字,就幾乎是斷送了白玉堂的前程。搞不好連性命也難保。但是面對著他從未說過一句謊話,沒做過一件欺瞞之事的呂嵩,展昭犯了難。此刻展昭內(nèi)心激烈地翻騰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嗯?”呂嵩忽然疑問道。
僅僅一語,展昭便感到一陣寒徹骨髓的壓力襲來,心里立時凍得縮成一團(tuán)。冷汗登時流了下來。
“這么為難的?恐怕是你私下里答應(yīng)了人家什么好處吧?”呂嵩看展昭慌得沒手腳處,緩和了口氣道。
“屬下不敢?!闭拐崖爡吾蚤_口,反而乍了乍膽子,說道:“只是此人還只是個新入司的低等書吏,尚不懂得皇城司的規(guī)矩。而且確實(shí)是屬下私下請托他幫忙查些線索,才出此下策。”
“那么,你查到了什么?可有論斷了?”呂嵩緊接著道。
“在沒有取得真憑實(shí)據(jù)前,屬下不敢妄自下論斷?!闭拐牙蠈?shí)回答。
略一沉默,呂嵩忽然轉(zhuǎn)了口風(fēng)笑道:“既如此,你就接著好好辦差吧。此案不好查。尤其讓你跟在上官英手下,就更難了,是吧?”
展昭一怔,說道:“屬下不敢......”
“不敢言是真的,不敢想則未必。”呂嵩溫語打斷道:“上官英其人我知之甚深。平心而論,算得上是個有勇有謀的將才。不然我也不會超次提拔他。上官英主持探事司這幾年,也確實(shí)頗有建樹。只是他器宇不足,為人又有些剛愎,難以容人。他見你這二年升遷得快,擔(dān)心你在這件案子里搶他的功勞,所以丟小鞋給你穿的事應(yīng)該是有的。”
呂嵩一語就將上官英的為人和展昭近日的遭遇說破,讓展昭打心眼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懷。剛一揖手準(zhǔn)備說話,又聽呂嵩說道:“雄飛,原本我讓你盯著山育家的密使的行蹤,就是想順藤摸瓜查清山育家族的動向。后來此人被殺,我讓上官英出面主辦此案,為的是不讓你成為眾矢之的。不要因此心生怨宥?!?p> 展昭忙道:“此案全因?qū)傧卤O(jiān)護(hù)不力而起,屬下豈敢心有怨宥?只恐自己力有不逮,貽誤了差事。”
呂嵩站起身慢慢走近展昭,端詳了片刻才接著溫語道:“我看了你多年了。你武藝自不必說,還肯在公務(wù)之余勉力讀書。辦差也盡心盡力,不肯節(jié)勞。這都是好的。只是你現(xiàn)而今已經(jīng)是統(tǒng)領(lǐng)一個都、一百多號人的都頭。要學(xué)會將差事分給下屬,自己在背后掌控局面。而不是單打獨(dú)斗,以身犯險(xiǎn)。這不過是好勇斗狠的莽夫所為,懂么?”
展昭一聽就知道呂嵩說的是自己昨夜孤身御敵的事,忙揖手道:“是,屬下都記住了?!?p> 呂嵩拍了拍展昭肩膀,語帶雙關(guān)說道:“從現(xiàn)在起,更要?dú)v練自己統(tǒng)帥全局的眼光和手段?;食撬镜膿?dān)子,終歸要有后來人。去吧?!?p> 展昭聽呂嵩的話似乎另有他意,來不及細(xì)思,只含糊稱喏辭去。剛一出門便迎頭碰到前來的‘公鴨嗓’。二人曾是正道衛(wèi)的同僚,相互認(rèn)識。此刻卻不便招呼,只略一點(diǎn)頭算作見禮。一時,‘公鴨嗓’進(jìn)入武德堂,便單膝拜倒向呂嵩報(bào)名行禮。
呂嵩擺擺手示意免禮,說道:“那個白玉堂,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公鴨嗓’說道:“回稟都帥,這個小子嘴硬的很,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剛剛屬下過來之前又暈過去了,還沒蘇醒?!?p> “唔?!眳吾匀粲兴嫉?fù)嶂X門,接著道:“把他的供詞拿來我看?!?p> “是?!薄喩ぁp手恭敬地遞上供詞,接著又垂手侍立在側(cè)。
這份供詞記錄的都是白玉堂跟同僚朋友如何如何一同飲酒作樂的荒唐事,確實(shí)看不出什么端倪。呂嵩一目十行地看完,略一沉吟,說道:“讓司里的郎中給他瞧瞧。該包扎包扎,然后送他走?!?p> ‘公鴨嗓’一怔,問道:“都帥,不接著審了?”
“先不審了?!眳吾赃呎f邊踱步到書案前,又想起什么似的說道:“覓個轎子,直接送他去殿前司蔡都虞侯的府上。再悄悄派兩個人去他住處,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的?!?p> ‘公鴨嗓’有些詫異:呂嵩顯然是要優(yōu)待嫌犯了。這在一向鐵腕鐵面的呂嵩身上幾乎未發(fā)生過的事。再聽送白玉堂去蔡都虞侯的府上,知道憑自己身份也不敢多問,只嘴上賠笑道:“是。屬下曉得都帥的規(guī)矩。今早已經(jīng)派兩個兵卒前往這個小子家中搜查,晌午之前定有消息回來?!币妳吾詻]別的吩咐,也唯唯地請辭去了。
“回來?!眳吾院鋈徽f道。
‘公鴨嗓’默默地轉(zhuǎn)身,低眉垂手示意聽令。
“‘箭毒’的事先放一放。即日起,你去看看上官英最近在跟什么人往來。要留心,上官英的鼻子很靈,不要被他有所察覺?!眳吾院龅淖兞艘桓泵婵?,冷笑道:“我就不信他手底下人去夏國公府是為了搜集情治?!?p> ‘公鴨嗓’沒敢抬頭。也沒看到這位都帥猙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