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白凡樓里被殺的那個密使,與山育木哥長相相似?”呂嵩聽展昭講完,問道。
“正是。不僅樣貌相似,連身形、年齡也相仿。屬下覺得蹊蹺,便趕著來稟報大人?!闭拐颜f道。
呂嵩也有些摸不到頭腦,沉吟片刻說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闭f完引著展昭到前堂汪乙面前,說道:“來,剛好這里現(xiàn)成就放著個通曉黨項事務(wù)的人,咱們問問他?!闭f著便向汪乙大致說了下情由。
汪乙聽完之后也是一怔,奇道:“竟有這等事?”
呂嵩一笑,說道:“展都頭素來有過目不忘之能,絕不會記錯。恰好汪寺卿在此,就便請教,還望汪寺卿不吝賜教,給我們透露一點黨項內(nèi)部的情形?!?p> “請教可不敢當(dāng)?!蓖粢艺f道:“既是皇城司的事,汪乙自然義不容辭。”說完頓了頓,便將山育木哥的情形娓娓道來:
山育木哥是山育為亮二弟山育為勇的長子,地道的黨項王族血脈。山育為亮手握重兵,山育為勇則實際掌握著黨項的青鹽。青鹽顧名思義,即是看起來顏色發(fā)青的鹽,產(chǎn)自內(nèi)陸的鹽湖和鹽礦。而大多數(shù)黨項國內(nèi)的鹽湖和鹽礦就在山育家族的封地之內(nèi)。黨項的鹽產(chǎn)量極大,生產(chǎn)也簡單。幾乎把湖水打撈出來風(fēng)干,就能產(chǎn)出優(yōu)質(zhì)的青鹽。其礦藏之豐,甚至在有些黨項內(nèi)部產(chǎn)鹽的地方都拿青鹽來鋪路。而山育家族將鹽一倒手賣到大宋和大遼,翻手便是幾十倍的利。這讓大宋和大遼都十分眼紅??甥}畢竟是日常必須品,黨項青鹽的價格又相對低廉,所以周邊各國都會買一部分青鹽來補國內(nèi)不足。這讓山育家族在數(shù)十年間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而山育家族作為王族出使各國,除去王族身份受人尊重的因素之外,還擔(dān)負著溝通與各國青鹽貿(mào)易的使命,可謂公私兼顧。山育木哥作為出使大宋的使臣不過兩年,雖然出身尊貴,可卻非尋常的紈绔子弟。不僅對于自己的差事十分盡責(zé),在跟朝廷相關(guān)官員打交道時也頗有手腕。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山育木哥平日里深居簡出,除了朝見官家和朝廷舉辦的各項禮儀慶典邀請,幾乎足不出戶。完全不似其余部族的使臣那般,整日里出去購物閑逛尋歡作樂?!?p> “此人平日在驛館里做什么?”呂嵩插嘴問道。
“幾乎就在房里,或者院里轉(zhuǎn)轉(zhuǎn)。哦,此人喜好養(yǎng)些花鳥魚蟲,也好讀書。”汪乙說道。
“讀書?”展昭一怔。
“正是。驛館侍者們每日都會將使臣們的動向上報于我。這都是他們講的?!蓖粢掖鸬?。
“可卑職聽說,朝廷是不允許外邦使臣采購書籍......”展昭好奇道。
“不錯。想不到展都頭對這等小事也知曉。”汪乙贊許地說道:“朝廷的確有此法度。只是若不將書帶出國境之外,在我大宋境內(nèi)讀書算不得違反禁令。”
“他...懂得漢話?”展昭問道。
“這是自然。凡能來大宋的使臣,多少都懂得漢話。似這般貴胄子弟,更是自幼時起便習(xí)學(xué)漢語?!蓖粢艺f道。
“可是卑職在問詢他時,何以他要說黨項番語呢?豈不周張費事?”展昭一怔,脫口問道。
呂嵩聽得也是一怔,目視身旁的汪乙,汪乙從容道:“按邦交禮法,兩國外交使臣于正式的儀典會見時,通常都講各自國內(nèi)的語言,再由通譯官翻譯解說。這不足為奇。”
呂嵩和展昭聽完,幾乎同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再接著去問詢吧。”見展昭無話,呂嵩便說道:“若再有疑慮,隨時來報。我和汪寺卿今日就在此地處理公務(wù)?!?p> “是。”展昭向二人揖手行禮,轉(zhuǎn)身離去?;氐狡块T口,恰正朱七與李寶兒閑磕牙,說著黨項使臣的各類趣聞軼事:“那些黨項的使臣,白天看著人模狗樣,一到夜里就不消停。在驛館里聚賭的,出去酗酒嫖宿的,還有讓娼妓換上男人衣裳裝成小廝帶回驛館晝夜宣淫的。聽說還有使臣在酒樓里為了個婊子跟人爭風(fēng)吃醋鬧將起來,給酒樓砸了個稀爛。后來還是汪寺卿親自出面才合息了。不過他們出手也真闊綽,一打賞就是金銀錁子——乖乖,都說黨項是化外夷狄,敢情他們那里這么闊!”
“你方才不是說,朝廷對外邦使臣制約嚴格,只許去鴻臚寺指定的地方么?”展昭掀開門簾插口問道。
李寶兒不防展昭突然進門,被問得倒噎一口氣。緩過神來,忙抽了自己一嘴巴賠笑道:“回稟都頭,是小人說走了嘴。其實私下里他們干的臟事比這還要齷齪些。只是汪寺卿有令不讓驛館的人多嘴,加上這些黨項人打賞痛快,就沒人再饒舌了。再說,他們有的是錢,誰也攔不住他們愿意花錢消遣找樂子不是?”
展昭聽完,不禁皺眉道:“上有煌煌圣諭,中有朝廷法度,私下里你們竟敢如此拆爛污。讓官家知道可是件了不得的事?!?p> 李寶兒卻不以為意地笑道:“都頭多慮了。這年頭哪個衙門不是這般模樣?說起來咱們都亭西驛還算好的呢!其實咱們也只敢私下里收點黨項人的賞錢給他們行個方便。汪寺卿規(guī)矩大,其余出格的事咱們一概不敢做,誰不要差事性命呢?”
正說著,侍者領(lǐng)來了又一位黨項使臣,李寶兒才忙住了嘴。
廳堂里,呂嵩和汪乙吩咐下人將兩張書案拼在一起,真的將都亭西驛的廳堂作為了臨時處理公務(wù)的場所。兩個人往日里都是忙人,略閑談幾句便開始處理各自的公務(wù)案牘。
“汪寺卿,今日死了的兩個使臣,平日里可有何私人糾葛?”良久,呂嵩一邊檢看著邏卒送來的情治案牘,一邊隨口問道。
“其實無論在他們國內(nèi)還是出使大宋,山育氏和野利氏都不和睦。私下里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斗嘴擱氣再正常不過。不過出門在外,他們面上還是裝得一團和氣的。尤其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蓖粢覕R下手中的筆,想了想答道。
“如此說來,黨項使臣們倒還是頗識大體的?!眳吾砸膊惶ь^說道。
“確是這樣。想利用小恩小惠從中離間他們也是個難。故官家才會想出推恩典之策,直接從根上對各個部族動刀子。只可惜,推恩典還未正式頒布,黨項似乎便提前知曉了?!蓖粢艺f道。
呂嵩問道:“據(jù)你看,推恩典的消息是從何泄露的呢?”
汪乙捏了捏緊皺的眉心,嘆了口氣道:“這也是愚弟不解之處啊?!?p> “唔?寺卿何出此言?”一語吸引呂嵩注意,隨手放下案牘問道。
汪乙抬頭看了看,見廳堂里無人,低聲道:“不瞞鎮(zhèn)岳兄,官家雖疑心推恩典之策已泄露,但我看也只是推測,尚無憑證可言。何以官家如此篤定?”
這也正是呂嵩疑心之處。明面上與番邦外交、公務(wù)往來,俱是由鴻臚寺出面;而暗地里刺探敵情,廣布暗樁耳目,則是皇城司辦理。這兩個衙門都未聞得風(fēng)聲,官家如何就能推斷出泄密之事?是否有些過于武斷...乾綱獨斷了呢?呂嵩緊皺眉頭思索著。
半晌,呂嵩忽然想起什么,問汪乙道:“寺卿,黨項使臣平日里跟哪個衙門走動得勤?”
汪乙回憶了一下,說道:“跟鹽鐵、戶部、排岸司打交道多些。畢竟事關(guān)兩國榷場貿(mào)易和入貢,與他們部族的利益直接相關(guān)。其實他們是不能私下去其他衙門走動的,有公務(wù)只能通過驛館向鴻臚寺請示,再由鴻臚寺出面向其他衙門發(fā)邀,請派相關(guān)官員來驛館協(xié)商?!?p> “所有的衙門皆是如此么?”呂嵩問道。
“正是。凡來過的官員身份、見面相談之事皆會記錄在案。這是規(guī)矩?!蓖粢艺f道。
“可否借此檔案一閱?既然官家已疑心到了三司衙門,那就不如順著官家的思路查一查,看看是否能找出些頭緒?!眳吾詥柕?。
汪乙笑道:“鎮(zhèn)岳兄這是要盤查我都亭西驛了。方才說了,我鴻臚寺上下均聽鎮(zhèn)岳兄調(diào)遣的嘛。只不過檔案太多,一一盤查起來太過費時費力。不如先將官員的出入記錄取來,覺得哪里有疑點,再將那些議事詳要調(diào)出細細查驗。咱們先篩粗籮再過細籮,不知鎮(zhèn)岳兄意下如何?”
呂嵩點頭說道:“如此甚好。”
汪乙向外面的侍者喊道:“來啊,把驛館的出入檔案取來?!?p> “是!大人,是要都取來?”侍者應(yīng)聲進門,垂手唯唯問道。
見汪乙目視自己,呂嵩想了想道:“就先取這半年以來的吧。”看侍者不動,汪乙說道:“愣著做甚,還不快去?”
“是,是。”侍者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去了。不一時便拿著一本藍皮的硬本檔案進來,雙手捧給汪乙。只不知怎的,侍者神色看去有些慌亂。還不及汪乙接過,侍者手一抖,檔案‘啪’的一聲竟掉到了地上。
“怎么這般毛手毛腳的?你是新來的么?”汪乙不耐煩地說道,一邊撿起地上的案牘,翻開一看,日期卻是去年的?!安皇亲屇闳∵@半年的檔案么?這是怎么回事?速速再去取來?!?p> 見侍者還矗立在當(dāng)場不肯挪步,汪乙有些慍怒地問道:“嗯?”
侍者怔了一下,哆哆嗦嗦說道:“回,回,回稟大人。那份檔案,找,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呂嵩和汪乙異口同聲問道。
“是真的,前幾天小人打掃廂房的時候還在,不知怎的,剛剛小人再去的時候,才發(fā)覺廂,廂房里丟了好幾本檔案!”侍者嘴唇也抖了起來,冷汗直流面如死灰。身子一軟,直直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