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一聲凄厲的貓叫聲從遠處傳來，在狹窄逼仄的環(huán)境中帶起道道回聲。
打扮得整整齊齊、如同即將赴宴的紳士般的老者高舉火折走在前方，哪怕是在這樣一個骯臟不堪的環(huán)境中，他臉上游刃有余的笑容依舊沒有任何變化，輕車熟路地帶著身后的少年穿過一個又一個岔路，仿佛這條道路他早已走過無數(shù)次、爛熟于胸。
而他的身后，面色冷厲、金發(fā)碧瞳的俊美少年，停下了腳步，眉頭緩緩皺起。
“貓？”
“我說過了，倫德爾的下水道錯綜復(fù)雜，空間廣闊，還充斥著大量的……嗯，營養(yǎng)?！绷_杰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解釋道，“貴族們豢養(yǎng)的貓、狗，被拋棄后繁衍個兩三代，舉族遷徙到下水道中居住，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p> “這地下迷宮之中，或許蘊含著一整套自洽的食物鏈也說不定呢。貓吃老鼠，狗吃貓……呵呵，誰知道呢。”
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似乎在捏著鼻子說話。
過于污濁的空氣讓夏洛有些氣悶，腦仁也開始隱隱作痛。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強壓下頭暈和反胃，艱難開口：
“我聽說，使用秘遺物，都需要付出代價……”
“哦，是的。嗯，你在擔(dān)心你體內(nèi)的鑄鐵匠心，是嗎？是的，你失去了記憶……”
羅杰的腳步微微停頓，隨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前行。
“是的，想要獲得力量，就要支付代價。等價交換，這是全世界超凡者所公認的規(guī)則。艾倫一定告訴了你這一切，對吧。”
“但是，我得說，他告訴你的東西不完全正確，或者直接點說，是片面的。當(dāng)然，這并非因為艾倫·讓對你有所隱瞞，而是因為地平線報社，不……是官方機構(gòu)，對超凡者隱瞞了真相?！?p> “至于他們隱瞞了什么，又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很遺憾，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提前知道太多的東西，對你而言并沒有什么好處。我能告訴你的就是：放心使用鑄鐵匠心吧，它對你而言，不需要支付任何代價?！?p> “……說了跟沒說一樣。”
“我很抱歉?！?p> 老紳士的道歉的聲音之中沒有絲毫誠意。
夏洛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隔著皮肉感受著有力的心跳，若有所思。
他不完全相信羅杰·史密斯，甚至懷疑對方又在騙他。但他沒有證據(jù)。
而且，對方擺明了不想談這件事，那么不管他再怎么拐彎抹角，也是不可能從對方口中掏出情報的。
……日子總得湊合過。代價，就等到真正找上門來的時候，再說吧。
念及至此，夏洛話鋒一轉(zhuǎn)，選擇了轉(zhuǎn)移話題：
“你似乎……對這條道路，非常熟悉?！?p> “當(dāng)然。你以為你的……舒瓦爾茲所舉辦的聚會，真就那么的密不透風(fēng)嗎？”老紳士回過頭，以暗含深意的眼神看著夏洛，語氣玩味。
“夏洛先生，可不要小看了官方，哪怕是現(xiàn)在投身于權(quán)力斗爭、無暇他顧的官方。雖然我無法確定身份和數(shù)量，但王室和教會在聚會中安插了間諜是毫無疑問的……在此基礎(chǔ)上，還有一些其他的勢力也安插了人手，作為對鐵心工匠動態(tài)的監(jiān)視。就連地平線報社也……呵呵，你以為換魂儀式的情報，我們是如何得到的呢？”
“當(dāng)然，更不要小看你……沒有失憶的你。我可以肯定，舒瓦爾茲對此了若指掌，并且刻意平衡各方勢力在聚會中的地位，避免一家獨大，并從中獲益……這無比危險，如同在刀尖上舞蹈，但收獲到的利益也大得驚人?！?p> “情報、秘符文、秘遺物、知識、人脈……夏洛先生，想想吧，只要冒上一些必要的風(fēng)險，這聚會的一切就會自然而然的被你掌握在手中，甚至連過度都不需要。這些東西，可不是區(qū)區(qū)一個地平線報社所能給予你的?！?p> 老紳士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一絲蠱惑，原本游刃有余的笑容也變得銳利起來，如同喋血的雄獅。
間諜……平衡……左右逢源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思考問題所致，夏洛腦海中的疼痛逐漸加劇，讓他不得不伸手用力擠壓太陽穴，艱難轉(zhuǎn)動著滯澀的思維齒輪，強迫自己繼續(xù)思考。
鐵心工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強大，許多勢力都關(guān)注著他的動向。而他也想要通過這些勢力，攥取利潤……不，得到利潤是為了在合適的時候?qū)⑺鼉A瀉而出。目的，鐵心工匠最根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蔓延在下水道中沖天的惡臭涌入鼻腔，甚至讓夏洛的呼吸系統(tǒng)麻痹。頭暈、反胃、惡心、無法呼吸，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頭痛欲裂，眼前金星直冒，斑駁的色塊在眼前不斷浮現(xiàn)又消失，耳中也開始有尖銳的聲音在鳴叫，其中夾雜著無數(shù)被扭曲、拉長的人聲。
這不正常……下水道中的味道確實讓人難以忍受，但還不至于引發(fā)他身體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才對。這種感覺，簡直像是……
對，簡直像是他第一次，從臥室進入地下石室的時候，一模一樣。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一剎那，夏洛只感覺腦海深處如驚雷炸響，一種將頭探出水面般的暢快與解放感襲擊了全身。他的意識深處，秘術(shù)塔所扎根的神秘空間之中，荒謬污穢之秘術(shù)塔的頂端，墨綠色的“工匠”秘符文綻放出幽幽的光芒，其閃爍的頻率，與心臟中猛然加大的齒輪碰撞聲，遙相對應(yīng)。
下一秒，夏洛眼中的世界，顏色和分界褪去，變成了純粹的黑。而隨后，一只無形的畫筆，以這黑為背景，將世界重新勾勒，為其重新賦予形狀、顏色、時間。
最終，呈現(xiàn)在他眼中的，已經(jīng)不再是漆黑逼仄的下水道，而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環(huán)顧四周，只見他此刻正處于一間密室的中央。地面、墻壁和天頂，密密麻麻的黃銅齒輪嵌入其中，正在或快或慢的轉(zhuǎn)動著，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夏洛無比確定，自己的記憶之中從來沒有存在過這間極富特色的密室。換言之，這段記憶，并不屬于他自己……至少，并不屬于夏洛。
這是只剩下殘片的……鐵心工匠，舒瓦爾茲的記憶嗎？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視角不受他控制的開始轉(zhuǎn)變。一雙蒼老、干枯，如同只剩下一層肌膚包裹著白骨的手呈現(xiàn)在他的眼中。
“時間……不多了?！?p> 悠長而滄桑的嘆息聲回響在耳中，似乎是這段回憶原本的主人在發(fā)出感慨。
夏洛下意識地抽動鼻子，一股濃郁的刺鼻味道涌入鼻腔。這味道，似曾相識，他似乎曾經(jīng)在哪里聞到過。
隨后，視角從手臂轉(zhuǎn)移到地面。在那里，一個幾乎占據(jù)了大半地面、由已經(jīng)干涸的赤紅色燃料畫就的巨大圖案映入眼簾，散發(fā)著妖冶而不祥的氛圍。其正中心處，一截深紫色、大小與常人無異的拇指，被四道金色的鎖鏈緊緊纏繞，懸吊在圖案正上方的半空中。
那截肌膚呈現(xiàn)出非人深紫色的拇指，散發(fā)著如淵如獄般不祥而恐怖的氣息，宛如噩夢的化身，要將世界都拖入恐怖的深淵，僅僅只是目視，都給人一種怪異的恍惚感，仿佛就連視線，都被那拇指所吞噬了一樣。
仿佛是對注視有所感應(yīng)般，那根被懸吊在空中的拇指竟是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微微震顫起來。本該是指甲的位置，一道裂口憑空浮現(xiàn)，隨后緩緩張開，露出其下布滿血絲的瞳孔，以一種淡漠而無情的超然視角，和夏洛遙相對視。那血色瞳孔的深處，一枚散發(fā)出瘋狂氣息的暴虐符文，閃爍著幽綠的光。
與此同時，從那拇指整齊的斷口處，無數(shù)血管和神經(jīng)相繼伸出，狂亂揮舞著，鋪天蓋地朝夏洛襲來，將視線中的一切，都染上斑駁而淋漓的血色。
下一秒，虛構(gòu)的世界鏡花般破碎，耀眼的強光照入夏洛的眼中，讓他的雙眼一陣刺痛，連忙用手臂擋在身前。下水道刺鼻的惡臭，濕潤而咸腥的大海味道，噼里啪啦的雨聲，沉悶的轟雷，風(fēng)聲，浪聲，潮濕感……
視覺、聽覺、嗅覺、觸覺，這原本停止運作的四種感官同時恢復(fù)了原本的功能，忠實履行著自己的職責(zé)，將這些所有的感覺全部一股腦地傳輸給大腦，巨大的錯亂感讓夏洛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獵獵海風(fēng)中，羅杰·史密斯平淡中帶著一絲興奮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蝸。
“我們到了。趁現(xiàn)在盡情緊張吧，夏洛先生——如果你不想等下死無葬身之地，就打起精神來。”
“放心，只要你按照我的指示做，我們就都會安然無事。這不會比和你的‘父母’在同一個餐桌上用餐困難多少。”
聞言，夏洛緩緩放下了遮擋在眼前的手臂，睜大眼睛，朝前方看去。
只見，一艘遠超他想象的龐然大物漂浮在海面上，隨著波浪而微微起伏，宏偉而壯麗。
那是一條，三桅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