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打開車門,就著火光細細一看,連忙跳下車,鄭重回禮,“公子在濟民堂,未至此處,不知小王爺有何要事,可是身體有恙?”
……
祝絕偷偷靠在門邊,想聽聽他們說些什么,結果靈芝突然一拉門,祝絕啪地一下趴到了車轅上。
少年見車內還有一人,愣了一下,打量一眼祝絕的面容衣著,連忙躬身行禮。
祝絕早聽聞外面講什么小王爺的?;首?,那于他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迅速在腦中搜刮崔瑾教他的各種禮儀,手忙腳亂爬起來要還禮。誰知車夫竟在他背上一扯,貼著他的耳朵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不必”。
祝絕吃疼,這個禮便沒成。
但少年顯然隱約看見了這一幕,面色微微疑惑。
“祝公子剛入公子門下,往日為人謙虛慣了?!膘`芝轉過身背對少年瞪著祝絕,背后的火光讓他神情藏在陰影里,但眼睛亮得好像要吃人,聲音卻無比恭敬,“小祝公子,小王爺的好友被刺客重傷,欲尋公子,但傷勢危急,小人又粗通應急之術,還請允準小人前去救急以及引路?!?p> “好好好?!弊=^看靈芝那樣子,雖不知自己哪里又做錯了,但豈敢說不好。
“小祝公子稍坐,靈芝剛囑我去尋程公子?!膘`芝坐上那輛馬車隨著兵丁離開后,車夫跳下車向街對面走去,
祝絕這才記起這個新識的師兄,連忙追過去想幫忙,又想到剛才靈芝那副模樣,小心翼翼問車夫,“大哥,剛才您為什么拉住我啊?”
車夫頓住腳步,嘆口氣,“公子是主子,日后切不可叫我等大哥,若被三公子聽到,你我都要挨罰。三公子是小王爺的舅舅,您是三公子的弟子。而剛才那人不過是小王爺的近身侍從,他受不起您的禮?!?p> 祝絕呆在原地,仔細地回味這層關系,想起他在軍營里的處處小心忍讓,挨打受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里蔓延,那感覺就好像,他突然從一個螻蟻變成把螻蟻拿捏在手里的,人。
他的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
“程公子不在此地,應當脫險了,請公子回府。”車夫走回來的時候,正看見祝絕那似笑非笑的莫名神色,不由眉頭一皺。
“啊~~~,放開放開!”
一聲短促的尖叫打斷了祝絕的幻想。他循聲望去,之前救下的女人正在拼命拍打地上一個男人,那人躺在地上,手里牢牢抓住女人裙角,嘴里發(fā)出抽風箱一般的荷荷聲,卻說不出一個字。
等祝絕和車夫趕到,男人已經沒了力氣,放開女人,躺在地上瞪大雙眼拼命喘息。
女人一臉驚慌:“我,我剛才想過來向公子道謝,這人突然就抓住我。我不認識……”
后面的話祝絕聽不見了,他看清了這人的臉,腦袋里好像有一千只蜜蜂在叫。這人不是剛才他跳下車的時候跟在身后的人么,被他推倒以后雖然嗷嗷直叫,但當時摔倒的又不止他一個,后來那里的人流又恢復如初,這人肯定也離開了呀?
車夫過來蹲下身摸了摸男人的脈搏,搖頭,“不行了?!?p> “不會的!他還在喘氣!”祝絕猛地打斷,喘著粗氣,把崔瑾教他的禮儀儀態(tài)忘地一干二凈,一把將男人從地上扯起來背在背上就往馬車走,“最近的醫(yī)館在哪里,我們快去?!?p> “不行。”車夫提高音量,一字一頓道,“公子,你該回府了?!?p> “他還活著??!”祝絕看著車夫的臉,那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心頭不由一沉。
“祝公子,官府和王府已在處理此地善后事宜,三公子吩咐清談會后您必須立馬回府,如今清談會必已取消,您不可在外逗留?!避嚪蚓尤缓敛粍尤?,步步進逼,眼睛緊盯著祝絕。
“你!我是你的主子還是你的囚犯?”
車夫沒有回答,定定看著祝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明明只是侍衛(wèi),祝絕卻感受到強烈的壓迫感,只好軟下聲音求道,“這人因我而傷,再說他又沒死,要不,要不我們也去濟民醫(yī)館,找?guī)煾?,我,我和他說?!?p> 半晌,車夫方道,“好吧?!?p> 濟民醫(yī)館平日里這個時間早已關門,可今日卻燈火通明,人滿為患,甚至有不少人坐在門外。一隊官兵身板筆直神色冷峻地守在門外,但醫(yī)館內外議論紛紛,似乎并不被官兵的嚴肅所威懾。
“我親眼看到那些刺客,好多人吶,個個手持利刃,一刀就把繩子砍斷了,好幾串燈籠掉在地上,點著旁邊的鋪子,火蹭一下就起來了?!迸_階上,男子手臂包著繃帶,正向周圍人講述。
一人問:“那你手臂是被刺客砍傷的?”
“那倒不是,一起火,大伙都往后跑,我也跑,不知怎么就絆了一跤,把胳膊給摔了。”
另一人道:“哎,人太多了,我看到水龍隊被堵在外面過不去,那片鋪子這下可慘了。”
“再慘也比丟命強,我路上看到好幾個,躺地上動也不動,我看……”男人搖搖頭,不言而喻。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停在門外。
“大夫,快救人?!币幻嘁氯丝癖歼M門,被門檻絆住,踉蹌了好幾步,正是祝絕。
祝絕穩(wěn)住身子,往屋內一張望,幾步跨到一名正為人包扎的少年身邊,“您是不是大夫?有人快不行了。”
“我不是,大夫在那邊?!鄙倌赀B連擺手,沖著屋角一指。
屋角被人圍住的大夫也聽到這邊動靜,扒開人群走出來。
兩廂一見面,都愣住了。
“師兄?我們剛才還找你,你沒事就好?!笨吹揭恢皇直郾坏踉诓弊由系某糖?,祝絕想到自己之前見死不救,目光游移,不敢去看他。
“勞師弟掛懷了?!背糖宓故巧裆珶o異,“你剛才說有人要救命?”
“是?!?p> 祝絕匆匆拉著程清走出門外的時候,車夫站在車轅旁,看到祝絕,欲言又止。
程清舉起燈籠,幾步跨到車前,往車廂里一照,面露吃驚,又伸手在那人頸上按住片刻,抬頭問道,“這是師弟何人?”
“額,素不相識,就是看他還有氣。師兄,還能救么?”祝絕暗道糟糕,卻仍報一線希望。
程清輕輕搖頭。
祝絕沖上來,只見男人雙眼圓睜,雙手緊抓胸口衣服,嘴巴大張,卻一動不動。剛才路上黑,他又趕得急,竟然沒發(fā)現男人何時咽氣的。
“哎?”這時,一個男人推開人群,湊近馬車,“程大夫,勞煩您將燈籠湊近點?!?p> “你認識他?”程清依言照做。
“哎,哎呀,這不是阿豐么?”男子一拍大腿,向醫(yī)館內高聲喊道,“魏家媳婦,你家相公在這里呢?!?p> “找到相公了?”一個女子滿臉喜色,答應著從屋內跨出來,手上還拿著一卷繃帶。
“唉,被好心人送回來了,哎呀,你快來看看吧?!蹦凶舆B聲催促,也不好多說什么。
看到女子的瞬間,祝絕胸口一悶,好像被一柄大錘擊中。
那女人挺著個肚子,竟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