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第一撥下山去交稅的人回來了。
說起征兵之事,倒是每個村子都在打聽,可誰都沒有問到準(zhǔn)話。
有些樂觀的就說,這事也不一定作數(shù),不如放寬心,少在那里自己嚇自己。
這樣的話,當(dāng)然是大家都樂于聽到的,于是村中那凝重的氣氛消散了不少,講起今日董家八卦的就多了。
尤其忙完了一天的勞作,幾乎家家戶戶的晚飯桌上,都在談?wù)撨@件事。
大半年輕人倒是覺得董家活該,葉秋做得沒錯??赡昙o(jì)大一點的,就覺得葉秋太過心狠手辣,不念舊情了。
于是就開始爭執(zhí),到底是道理重要,還是人情重要。
至于爭論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后者占上風(fēng)。
沒辦法,年輕人能有幾個當(dāng)家作主的?最后不少老人家都言之鑿鑿的下了定論,“這事,村長不會不管。”
大家都覺得,村長是個最講人情的人,葉秋既住在他家里,能不聽他的話?
只是這回,葉秋注定要讓大家失望了。
“……叔,你不用勸我了。我若不給他們明年的棉花種子,把這冬小麥的種子給他家,那成什么事了?若一定要我退一步,可以。他家自花錢來買,我不賺他的錢,可好?”
朱長富看著葉秋態(tài)度堅決,頭一回覺得這丫頭倔強(qiáng)得讓人頭疼。
他下午傷心過了,還是想著要幫葉秋解決事情的。
想來想去,便想了個折衷的主意。
不給董家棉花種子,就分他些冬小麥種子。這就既不必要葉秋食言,也能圓過董家的面子了??烧l知,葉秋還是不聽。
“秋兒,你聽我一句,這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你一定要跟董家結(jié)仇,又有什么意思?”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吧?
葉秋才要說話,大個子忽地出聲了。
今天的晚飯不錯,葉秋拿八角桂皮,把五花肉、肉皮、豬尾巴和干筍香菇一起,燉了一鍋香噴噴的大肉。吃得男人滿嘴流油,拿饅頭把鍋里的湯汁都擦得干干凈凈,心滿意足無比。
本斜睨著吃撐了的小地瓜,在那里摸著小肚皮犯困。眼瞅著那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歪去,眼看快垂到炕上了,他就伸指一戳。
然后就見小家伙迅速驚醒坐直起來,然后又開始瞌睡。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讓男人戳得正歡樂,忽地聽到朱長富又提起這個不開心的話題,頗覺不滿。
這老頭要啰嗦什么他是沒興趣的,只萬一又吵起來,嚇哭這小崽子,他戳誰去?
大個子一張口,就訓(xùn)斥得毫不留情,“虧你還是個村長,怎么連賞罰分明的道理也不知?那董家既犯錯在先,罰她棉種在后,本是合情合理。你非又要節(jié)外生枝,給人弄什么小麥。這樣不清不楚,何以正軍紀(jì),服人心?”
朱長富給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那這又不是軍里,是……”
男人冷笑,“那我且問你,你這樣濫做好人,這些年在村里可能言出必行,令行禁止?”
朱長富一噎,想起葉秋出事時,他召集全村人去營救,卻被人幾句話就挑拔得無人響應(yīng)。要不是他最后發(fā)了狠,又軟硬兼施的激著大家,可會有人去?
男人不問,只看他那臉色就猜出究竟了,“治軍治村,雖有不同,但有功當(dāng)獎,有過當(dāng)罰總是不錯的。你這樣優(yōu)柔寡斷,事事求全,實在不是做村長的料子。”
朱方氏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她是對老伴的濫好人有意見,可說得這樣直截了當(dāng),未必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可男人還要繼續(xù)不給面子,“你方才說,若是不依你言,便是要結(jié)仇。那我且問你,你很怕他家嗎?若是不怕,何必怕跟他家結(jié)仇?若是那理虧的都不怕跟你結(jié)仇,你這有理的又為何怕跟他結(jié)仇?那才是笑話了!”
看朱長富那樣尷尬的臉色,葉秋趕緊給男人倒了碗水,夠了,別再說了。
沒想到男人挑眉,略帶贊賞的看了她一眼,似是說得興起,還道,“你這會子就算說動了她,礙著你的情面,依你所言行事。但她心中難道就真的服氣,不會留下疙瘩?日后再有個什么事,你還要她讓么?如此這般,你當(dāng)你們的情份,經(jīng)得起幾番折騰?”
他端起水吹吹,喝一口潤潤喉嚨,再最后補(bǔ)上一把刀,“只怕到時,你才是真的結(jié)仇了。”
朱方氏再望向老伴,朱長富臉色已經(jīng)難看之極,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葉秋忽地覺得,比起這位,她兒子的小烏鴉嘴都不算什么了。這位才是烏鴉中的戰(zhàn)斗機(jī)!
戰(zhàn)斗機(jī)把水喝了,碗放下,最后伸手戳了小地瓜一把,“帶他去洗洗,都撐不住了。”
然后從炕上起身,走人。
葉秋抱著迷迷糊糊的兒子,不安的看著朱長富解釋,“叔,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怎么都不會怪你的。”
可朱長富站了起來,只說,“先顧好地瓜”,便出去了。
朱方氏按了按葉秋的肩膀,看著老伴的背影,眼中涌動著莫名的光。
雖然有著擔(dān)心,但也有著微薄的希翼。
如果,老伴這回能想明白,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吧?
次日起,朱長富再不提董家之事了。
只沉默的把家里應(yīng)交的稅算出來,準(zhǔn)備好東西,就去畫炕圍了。
葉秋想想,當(dāng)著朱長富的面,叫小地瓜去把董二嫂家的小兒子叫來,讓他回去問問他娘,董家還給不給她種地了。
過后董二嫂親自來了一趟,給葉秋賠不是,“……家里想不通,我也實在沒法子。按說那錢也該退回來的,可婆婆非說老二他受了傷,就不肯了。”
葉秋看著越發(fā)沉默的朱長富一眼,大方的道,“那錢就算了,你們也是干了活的。嫂子也不必道歉,我也知道你難做?;匕桑壹易约阂沧龅脕淼?。”
等董二嫂一走,朱長富把調(diào)料攪攪半天,終于說了句話,“你把給村里幫忙的馬車收一輛回來,我明兒去借套農(nóng)具,帶著騾子一起把家里的地翻了?!?p> 葉秋聽這話里的意思,知道老叔如何想通,也不怕得罪人了,忙帶了三分喜氣道,“我原想著明兒進(jìn)城把稅繳了,要依叔這么說,不如先把地里的活干了,后兒再去。”
朱長富點頭,“等我把墻面畫完,去連家說一說。明兒叫連升來幫幫忙,再把大個子也帶去,有他們兩個,再加上咱們,盡夠了。后兒你下山,把大個子也帶去瞧瞧大夫?!?p> 他的眼光往旁邊一瞟,“要是你嬸兒想去,也帶她去。”
葉秋轉(zhuǎn)頭一笑,朱方氏眼里已經(jīng)閃著激動的淚花,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多少年了。
她嫁給這男人都多少年了,這還是他頭一回不理會發(fā)生在自家的矛盾,也不再要求自己家人委曲求全。
就為了這個,朱方氏一口氣給大個子煮了三個荷包蛋。
可大個子還是不太滿意,因為——
沒有肉。
瞄瞄呼哧呼哧吃豬食吃得正歡的小豬仔,又瞄瞄蹲一邊滿臉愛心的小地瓜,男人頗為糾結(jié)的收回目光,然后不滿的看向葉秋。
為什么要把那么大只豬給分了?她就不知道多留一點嗎?敗家女人!
被盯得通體惡寒的敗家女人,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然后看看自己碗里唯一的一只荷包蛋,猶豫再三,還是咬了下去。
就算沒吃,也沾了她的口水了,他好意思要,她還不好意思給呢。
大不了明兒再給他多煮一個。
到了明日,男人一早對著又是唯一帶犖的雞蛋,更加不滿了。
再不滿葉秋也變不出來肉,趕緊躲開去連家了。
連大娘很爽快的答應(yīng)她的價錢,借出農(nóng)具和兒子幫朱家翻地,還額外買一送一,派了女兒來幫葉秋做飯。
只村里人得知葉秋收回原借出的一輛車去翻地,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朱長富冷眼聽著大伙兒抱怨,最后才來了一句,“從前沒車也沒看你們抱怨,如今有了車,倒還不許人收回了?合著別人家的東西,就該由著你們先用才是?哼,連我們自家的稅還沒交呢,我們都不慌,你們催什么?”
聽他這話,大家都不好再說什么了。
有些明眼人便發(fā)現(xiàn),今日的村長跟從前有所不同了。但哪里不同,還須慢慢體會。只是董家,首先就覺得不好了。
村長怎么不管他家的事了?連提都不提,還去找了連家來干活。這讓想要拿矯,回頭好生說道一番的董老太完全沒了用武之地,連董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大個子打他那一拳,當(dāng)時雖疼,但下手并不重,不過流些鼻血也就沒事了。
如果為了這個,連剩下的一百文都沒賺到,是不是有點虧了?
可路是被自己堵死的,眼下還能怎么辦?
葉秋不管旁人糾結(jié),只埋頭在家準(zhǔn)備午飯。
下地是個辛苦活,中午回不了家,必須做些好拿好帶的送過去。
只家里沒什么好東西,葉秋想了半天,也只能做了一籠素菜包,一籠酸菜包,再熬一大鍋紅棗小米粥而已。
希望那位戰(zhàn)斗機(jī),不要太挑剔。否則,她兒子的小豬仔,恐怕就要變成烤乳豬了。
※
小劇場:
小豬:555,倫家才不要變烤乳豬,主人你快去買肉!
葉秋:用不著的時候,成天臭屁,用得著的時候,就來抱大腿,主人的大腿是這么好抱的嗎?
小豬:飛奔過去,抱某人大腿。
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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