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楓二話不說,提劍就朝前掠去,一劍刺入最前面那個黑衣人心口。我驚呼一聲,眼瞧著那黑衣人瞬間跌入水里,泛著月光的水面蕩出縷縷紅絲,又逐漸散開。
幾招之間,白景楓便已擊落好幾人,出手迅速狠厲,絲毫沒有手下留情,回頭見我仍在發(fā)呆,他喊道:“若是害怕,就躲里面去!”
躲起來?那我練武做什么?
我驀然回神,連忙握緊刀柄與沖我殺來的黑衣人對招。
這是我第一次與敵人實戰(zhàn),對方武功顯然在我之下,可是我卻總習慣性留手,導致這黑衣人屢次從我刀下逃過,甚至趁我不備,突然手握暗器直逼我命門,我于驚恐之際手起刀落,割破了他的咽喉。
那人瞪大眼睛倒在船板上,脖子刀口沖出的血噴灑在我的臉上。
一眨眼,一條鮮活的生命瞬間失去了生氣。
我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立馬又有黑衣人沖了上來,我無暇思慮,本能地與之打斗。白景楓已經腳點水波上了一艘小船,直闖對方藏匿窩點。
這是自我在靈山習武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實戰(zhàn),腦海里浮現(xiàn)出對練時的每一個細節(jié),落到手中彎刀上,卻是使上了十成十的力道。亦是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林少禎教我的招式雖多,卻不及林修韌教我的那幾式殺招來得好用。
只可惜我還不夠心狠,只攻這些人手腳,擊其落水遁逃,白景楓那邊,卻是招招斃命。橫豎也就一盞茶的時間,黑衣人死的死,傷的傷,皆被我二人擊敗。
我手指顫抖地握緊彎刀,因用力過大,虎口仍在發(fā)疼。
這彎刀是林修韌替我選的,他教的那些招式配這彎刀著實好用,若非我心軟,定能眨眼間將對手割喉斃命。但非到窮途末路,這并不是我的作風。
收起刀四下望去,茫茫水面上,幾只小船空蕩蕩漂浮在四周,月光寒涼,靜謐得仿佛剛才的混亂只是一場幻覺。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彎刀入鞘,掛回腰上,沖白景楓喊道:“你這又是招惹了什么人?”
他從最近那艘小船使出輕功飛回我面前,把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扔,對著畫舫另一邊道:“回去吧?!?p> 我這才想起,畫舫上還有個船夫。
方才打斗如此激烈血腥,這船夫絲毫沒有動靜,眼下聽白景楓一說,那人應了一聲,摘下斗笠,撿起船槳往岸邊劃去。那人的身影在黑夜里也顯得格外蒼勁有力,側臉看起來也略顯年輕。
我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驚叫道:“這人是——”
“隨我進來。”白景楓繞過我就往畫舫里去,我跟在他后面,二人距那船夫幾步遠的小桌邊坐下,他用下巴指了指,“下午你見過的?!?p> 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白景楓騎馬入城時的樣子,跟隨的一路騎行手下,有一個看似領頭的,“是那個人?”
他點點頭,道:“他叫楚良。一般隨我外出的,都是他?!?p> 我哦了一聲,呆呆盯著那個人的后背發(fā)呆。白景楓敲了敲我的額頭,道:“你看他做什么?”
我想也不想地道:“我不看他,難不成看你么?”
白景楓竟十分驚訝道:“難道不是我跟你更熟?你看一個陌生人作甚?”
我瞬間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些閑話?!辈⒀陲椥缘厝ププ郎系拿垧T來吃。
他大抵是明白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竟然躊躇了片刻,才突然問道:“你方才是害怕了?”
我眼神左右飄忽,聽著自己仍舊猛烈跳動的心,否認道:“眼下有些乏力罷了?!?p> 白景楓搖搖頭,不再逼我承認,為我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才到我對面坐定。
我把視線落到他身上,眼睜睜看他伸長了腿倒在畫舫里,從小暖爐邊上撿了熱手帕蓋住臉休息。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他懶聲懶氣的聲音:“有話就直說,這些天,你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樣子,算什么?”
安靜了一陣子,我的心請已經平復下來,知曉這是個難得的與他談心的機會。我想了想,也對,跟著林家學了一大堆規(guī)矩,我竟變得越發(fā)不會說話了,學會了那些個無趣的含蓄和掩飾。
于是挺直了肩背,道:“你說我義母不讓你見我,那便罷了。你為何不寫信同我解釋?”
白景楓動也不動,臉還蒙著手帕,只聽見聲音傳來:“我不愛寫信?!?p> 我盯著他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樣,道:“那你也該讓哥哥帶個話,不能叫人平白等你?!?p> 白景楓道:“你等了嗎?”
我心急口快道:“我當然——”最后堪堪止住,思忖片刻,換了個語氣說:“你說了要來,我自然要等你,這是基本的禮數?!?p> 白景楓不以為意:“你不就住在靈山上,我來與不來有何區(qū)別?那算不得等,更未耽擱你分毫。”
這番話真是叫人氣血上涌!也不知林知樂是如何受得了他的。
我二話不說起身抽掉他臉上的熱帕子,對上他略顯詫異的眼神,氣不順地說道:“你是不是從小便是如此?你若是不懂,那我說與你聽?!?p> 見他怔怔看著我,我耐著性子道:“約好賞花的那一刻,我便有了期待,這份期待會一直持續(xù)到真正賞花那一日。你若是告知我來不了,雖然期待落空,但至少有個交代,可一句話沒有,那便是不尊重,不在意,便是朋友之間,也不該如此。”
一口氣說完,我直直地看著白景楓,不知道他明白了幾分。那劃船的楚良一句話也沒說,倒叫我輕松了些許,不至于太尷尬。
白景楓沉默了一會兒,看我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多了些復雜。
“啪嗒”一聲,船槳落在了地上,畫舫已經靠岸。
我緊張又急促地等待了半晌,卻并未等到他任何正式的回應,他的目光變得很沉,沉得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張揚又恣意的少年。這讓我原本還有兩分期待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不敢聽他即將開口說出的話。
終于,白景楓站起身,似是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朋友之間,的確不該如此?!?p> 我怔怔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說罷繞過我率先上了岸,留給我一個冷峭的背影,像暗夜里獨行的孤狼,再無半點溫暖。我隱約感覺,他說出方才那句話的時候,已經在瞬間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這種認知叫我心中一陣慌亂。
在他上岸的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地喊住他,不知是夜風太過冰冷,還是月光太過冷峻,當他聞聲回過頭來時,我看見一縷垂柳掠過他的面容,那雙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獨屬于白景楓的熱烈與冷峻,都深深藏了起來。
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
兩人之間,似有什么從未言明的東西被打破了……
回去時,樓中仍只有林少禎昏睡不醒,紅芙姐姐與任軒柯竟還沒回來,唯有我與白景楓兩個人相對坐到了天明。飯菜已收,桌上放著些水果和酒茶,他吃了幾顆葡萄后就懶洋洋靠在一邊,一會兒看看湖光水色,一會兒打個呵欠,似是有些瞌睡。
我一開始還端端正正坐著,偶與他說兩句話,他也不咸不淡,沒有任何異常,可我仍察覺出有什么不一樣了。
月兒高掛,星辰依稀。
我很快沒了精力,趴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似有察覺到,起身走過來,垂著眸子說:“你怎又盯著我看?”
我眨了眨眼,道:“我無聊,無趣,無事可做,恰好你又在這兒,不看你看誰?”
他愣了一下,很快笑道:“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話的?!闭Z氣里竟帶了些狡黠。
我也彎起嘴角笑了,有幾分嬌俏地說:“姑娘家就是這么善變的?!?p> 因為歪著頭,稍微動了動,我的一縷發(fā)絲兒就擋在了臉頰邊,正覺著不舒服,他卻先過我伸手把它拂開了。
也不知是四周太過安靜,還是經歷了方才的浴血奮戰(zhàn),我總覺得他的眼神和表情,都顯得有種從未有過的溫柔靜謐。我眨眨眼,道:“你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什么?”
我說:“怪怪的?!?p> 他又自顧自笑了,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我只是覺得,你是個很好的姑娘?!?p> 我一臉開心地道:“我本來就是,白景楓,你莫不是今日才發(fā)覺?”
白景楓也笑了,隨后又很快收斂了神色,淡淡說道:“我卻很不好?!?p> 我頭一次聽他說這樣自貶的話,問他:“怎么不好了?我如今覺得你很好?!?p> 他道:“有什么好?”
我還真處心積慮開始數起他的優(yōu)點來:“你武功好啊,他們都說你劍法厲害,是難得一見的天才?!?p> 他無所謂地看著我:“這算什么,我二哥還拿下了武林大會呢,比起他我算什么?”
我又道:“那你家世也不錯啊,容貌也不錯?!?p> 白景楓一臉平靜地看著我:“這些所謂的優(yōu)勢放在我大哥二哥身上,或者你大哥二哥身上,也不是一樣?”他用眼睛掃了掃一旁睡得昏天地暗的林少禎,暗示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優(yōu)點。
這家伙可真是難伺候,我絞盡腦汁,又說道:“你還很率真坦誠呀,幾乎從來不說那些虛偽的假話,滿嘴假仁假義。”
他若有所思:“你這就像找不出話來夸我硬湊的?!?p> 我再接再厲:“還有啊,你還很勇敢,不懼外界流言蜚語,做自己想做的事?!?p> 白景楓皺眉看我:“我怎么覺得這不是在夸我?”
我一下子坐起身,叫道:“你怎么這么難伺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變著法兒想讓我夸你吧?”還裝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叫我去安慰。
他一下子樂了,說:“我又沒叫你夸我。”見我又氣呼呼瞪他,他笑了,聲音忽然變得柔和了許多,帶些低沉地道:“我本就不夠好,許多事都做得不好,對你也不夠好。”
對我不夠好?我回想起與他相遇以來的種種。
初見時,他在一群殺手中把我拉上了馬背,可轉身又把我扔進了冷冰冰的溪水里;再次相見,他肆無忌憚地逗弄我,叫情竇初開的我在客棧房門外的臺階上,傻兮兮地等了他整整一夜;后來,我因他被歹徒抓走并折磨,他獨自趕來救我,并說一切因他而起,我無需感謝他……
他好么?他不好么?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復。
白景楓見我發(fā)呆,竟像個哥哥般揉了揉我的腦袋,道:“我保證,以后不會了?!?p> 我又聽不懂了,忙問:“什么不會了?”
他卻已轉過身,毫不客氣地推了推昏睡的林少禎,道:“別睡了,他們回來了!”動作粗魯得叫我心驚膽戰(zhàn)。
但他方才分明說“他們”回來了?我連忙趴到扶欄邊朝樓下看去。
日光熹微,柳枝飛揚,紅芙姐姐同任少爺二人站在樓下,正笑著朝我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