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涑蘭,探聽不到更多有用消息,哥哥成立的螳螂門亦無法聯(lián)絡(luò),為進(jìn)一步弄清身世,仗著目前尚有幾分武功,在停留的半年期間,我又索性獨自啟程去了一趟苗疆。
這趟苗疆之旅,也讓我錯失了去往沈家堡商討誅殺西北蠻族的大會,錯失了聯(lián)系上哥哥的唯一途徑。
加蘭族曾經(jīng)居住的山谷位于苗疆西面,那附近地勢復(fù)雜,森林、草地、湖泊、山巒皆連出現(xiàn),我一路問了好些人,才知道了加蘭族世居的山谷大體在哪一帶。
但大體終究是大體,翻山越嶺,淌水過膝,差點兒被水蛇咬,又躲過了夜間的野獸,仿佛一夜間回到了幼時的那段時間,只能以野果為食,天地為廬。
我輾轉(zhuǎn)多個山頭山谷,小鎮(zhèn)湖泊,一路問詢尋找,始終不得要領(lǐng)。
一日,我在一個蝴蝶翩躚的山谷里昏昏欲睡,醒來時,見到了一個黑衣男人。
我倒在樹下昏昏欲睡,迷蒙著睜開雙眼,逆光看見一個背著劍的男人,神色肅穆,面無表情。
以為自己在做夢,我喃喃道:“你是誰?你是來接我的嗎?”
那個身影不動,也不說話。
我將醒未醒,心里急躁卻起不來身,又說:“你擋著我了,快讓開。”
片刻后,他果真讓開了,僅幾聲腳步,再沒有聲音。
恍惚間,這個人仿佛一下子沒有了蹤跡,我后知后覺猛然驚醒,才見得十米開外,有個男人正在闊步往山谷深處走去,那身影越來越小,仿佛一下刻就會消失在山谷里。
我立馬清醒過來,急忙爬起身追上去,跟在那個人身后問:“方才和我說話的人,是你嗎?”
他沒有理我,背著劍繼續(xù)往前走。
我繼續(xù)問道:“這山谷荒無人煙的,你來這里做什么?”
他還是不理我。
我盯著他的后腦勺看了一會兒,隱約覺得這人來歷不凡,必定有什么蹊蹺,便斟酌了一下,大膽問他:“我是來尋解藥的,你也是嗎?”
黑衣男子闊步走著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他回頭冷冰冰看著我,“你是誰?”
嘿嘿,看起來,果然被我猜中了,這家伙多半也是沖著加蘭族來的。真是冤家路窄,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道:“跟著西域商隊來的普通人,我還跟著長生門的人學(xué)過些功夫,當(dāng)然了,這只是為了防身,所以功夫也學(xué)得不大好?!?p> 他上下打量我,也不知道相信沒有。
兩人走了一會兒后,他突然道:“你跟任軒柯什么關(guān)系?”
我一愣,感情這家伙還跟我八卦起來了?便道:“我和任少爺沒什么關(guān)系啊?你干嘛問這個?”
他又不吱聲了。
兩個人悶不吭聲地沿著草叢矮樹往山谷深處走,原本還能踩在腳底的雜草,越往深處長得越高,不知不覺,身邊的草木已經(jīng)快到我們的膝蓋,甚至部分長到我們肩膀了。
偶爾會有灌木的藤枝刮在身上,甚至不小心刮破了我的衣袖,我苦哈哈整理衣衫,“真是活見鬼的地方,怎么會有人住在這里?”
到底也是我自言自語,人家都不帶理我的。
我又特別怕蛇蟲鼠蟻,所以稍微放慢了腳步,走在了這個黑衣人后面點??此鏌o懼色,我也不好大驚小怪,兩人一聲不吭地結(jié)伴趕路。
走著走著,我咀嚼他的話,忽然回過味兒來,叫道:“喂,你可別瞎想啊,我可不是任少爺?shù)氖裁葱∏槿恕!?p> 這家伙一聽到長生門,就問我跟任軒柯什么關(guān)系,感情是把我當(dāng)成唐三妹那樣的姑娘了,我得趕緊撇清干系。
黑衣男子沒有吭聲,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比林修韌還要冷漠,活像個黑面神。
又走了百來步,終于見到了一處破敗的屋舍,其后荒草從生,再無人煙。我喃喃低語道:“這里看起來像是一處被舍棄的屋子,很久以前是有人的?!?p> 黑面神不理我,徑直走過去推門,嘎吱一聲,整個兒屋舍搖搖晃晃,我大叫一聲小心,在黑面神急急后退的同時,整個屋舍轟然倒塌,揚起一層厚厚的灰。
面上被賤了木屑的我忍不住罵道:“見鬼,這是什么破房子!”
黑面神還要往前走,我叫道:“你還不死心?”
他冷冷道:“我看看這屋子里原來有些什么?!闭f完,闊步踩上倒地的木樁,掀起一堆堆瓦片茅草和木塊,拔出劍一塊塊挑開細(xì)看。
不一會兒,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竟然他蹲下身去,伸手細(xì)細(xì)摸索。
瞧見有門兒,我想要上前,又想起傳言加蘭族擅長制毒,保不齊一不小心就中招了,便有兩分害怕,隔了五步開外喊話道:“怎么樣?那是什么東西,有危險嗎?”
黑面神始終裝酷不回我,低頭研究自己的東西。
我連環(huán)奪命追問:“你摸了半天摸出什么來沒有啊?你不怕中毒嗎?你是不是懂毒藥???”
他終于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我嚇得閉嘴,安安靜靜盯著他在那亂哄哄的廢屋舍上摸索了大半天。
此時太陽已經(jīng)下山,山谷飛舞的蝴蝶去了一半,只剩下幾只飛來飛去,圍著不知名的野花轉(zhuǎn)悠。忍不下去的我大叫一聲:“喂,到底有沒有結(jié)果呀?”
他冷冰冰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不必在這里盯著我?!?p> 我翻了翻白眼,道:“那你說,你是來做什么的?”
這個冷冰冰的人難得回答了我一個問題:“我來尋一味藥引?!?p> 我驚訝道:“方子已經(jīng)有了?”
他不吱聲。
可惡,看來要撬開這家伙的嘴,確實不容易。
我自顧自說道:“是呀是呀,我不小心中毒了,聽人說解藥就在苗疆的某個山谷,所以就來看看咯。這位大俠,我看你腳步穩(wěn)健,身手不凡,定然是個中高手,小女子獨自出行,諸事不便,安全亦無法保障,自然想要跟著大俠,凡事有個照應(yīng)。”
這悶葫蘆瞥了我一眼,沒有再吱聲。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我暗罵一聲,找了個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拔出腰間的彎刀,不耐煩地砍斷兩旁遮擋我的草木,“這見鬼的地方,萬一竄出來一條蛇,我才要命呢。哎,前面的樹好高啊——”
我往前走去,撥開遮擋的草木樹枝,發(fā)現(xiàn)三個巨大的樹直插云霄,樹腰上掛滿了紅色的經(jīng)幡和古老的文字,像是某種咒語,風(fēng)一吹,那些帶著文字的帆布在樹身上飄蕩。
三顆巨樹圍繞成一圈,它們的中間,有一處高高的祭祀臺,臺上還殘留有木炭燃燒的殘骸。
“我的天,我找到了!”我驚嘆出聲,“一定是這里。”
一定是這里,這里一定是加蘭族的發(fā)源地。
黑面神聞聲,踢踢踏踏就跑了過來,看見這三顆巨大的神樹和祭祀臺,也一下子愣住了。
我忍不住捂住心口,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一步步走上祭祀臺,心口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這是怎么回事?仿佛有個聲音在跟我說話,要我獻(xiàn)血膜拜,跪地祈禱,并長眠于此地。
我忍不住彎下腰下跪,突然間,袖子里飛出來一只蝴蝶,圍繞著祭祀臺轉(zhuǎn)了一圈后,跌落在殘骸堆里,再也沒有動搖分毫。
“這蝴蝶死了,是有什么寓意嗎?”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被這古老詭異的一面驚住。
“這里不太對勁——”黑面神跟上來觀察了片刻后,不知為何忽然后退幾步,沖我喊道:“快退后!那祭祀臺里面有古怪,應(yīng)該是散出了毒藥,蝴蝶是中毒了。”
“什么?”我連忙后退,踏踏幾步跑出了三顆巨樹的包圍圈,大口大口呼吸空氣,好半天,頭腦才清醒過來,方才那股想要在祭祀臺膜拜獻(xiàn)身的那股子沖動,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后知后覺的我,這才后怕起來。
原來是毒藥?竟然讓我產(chǎn)生了神圣感和犧牲感,這毒雖然是殘留了許久的,竟仍然有這么強(qiáng)的致幻致死的作用!不愧是善用蠱毒的加蘭族呀。
“蝴蝶啊蝴蝶,好好安息吧!多虧你用一命救了我?!蔽覈@息一聲,為死去的蝴蝶默哀了片刻,自己卻再不敢接近那個祭祀臺了。
黑面神不再理會我,反而繞過祭祀臺,看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我跟過去,發(fā)現(xiàn)祭祀臺往下,竟然是一大片凹陷下去的山谷,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子緊湊著拼接在一起,大片大片的灰燼和殘木堆積,破敗之態(tài)雖沒有了活人的氣息,卻顯示出曾經(jīng)居住過不少人的跡象。
許是多年沒人打理,這些破舊房子的面上,已經(jīng)長滿了雜草和青苔,甚至開出了細(xì)碎的小花。
“就是這里,這里一定就是加蘭族世居的地方?!蔽殷@訝地直接道出了心里的想法,“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竟然還保留了下來,只是再也沒有族人居住在這里了。”
黑面神狐疑地看向我:“你也知道加蘭族?”
我無辜地眨眨眼:“我不是說過嗎,我中毒了,所以才來這傳說中見鬼的苗疆加蘭族找解藥,不然我吃飽了撐的,來這鳥不拉屎人跡罕至的破地方受罪么?”
“普通人,哪里有機(jī)會中加蘭族的密毒,你來歷一定不簡單?!彼唵螖嘌粤宋业纳矸荨?p> 我笑了起來:“我再不簡單,能比得過你嗎?我是連個解毒的法子都沒有,過來也不過是瞎貓碰碰死耗子,有戲沒戲還另說呢,保不齊哪天就毒發(fā)身亡了。倒是你,千里迢迢來苗疆,竟然只需找一味藥引子,說明你已經(jīng)有方子了?”
他冷冷盯著我,又開始不說話。
“你看,你又沉默了。你若當(dāng)真有那么點兒憐憫之心,顧念一下我們的結(jié)伴之緣,就應(yīng)該把你知道的秘密分享出來,幫幫我這個命不久矣的病人才是?!蔽姨嵝阉?p> 黑面神似乎在揣測我言語的真假,打量了我片刻后,繞過我走到前面去了,撂下一句:“人各有命,我也無能為力?!?p> 我氣呼呼瞪著他,心里冷笑:哈,果然冷漠無情。
自多年前被滅族后,整個山谷里應(yīng)該再也沒有人居住過,破敗的房屋里仍能找到一些干涸的血跡,人的尸體反而不太看得到,這就奇怪了,昔日白連城害死整個加蘭族,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呢?
“你說,這里怎么看不到人的尸體,是被有心人埋葬了?還是被野獸叼走了?”
一想到這是自己出身的家族,我內(nèi)心就升起了一股惆悵和哀傷,以及一股強(qiáng)烈的陌生和想要了解的欲望。
我出身于如此古老的一個族群,我卻對它的神秘一無所知,這多么可悲。
“不找找看,你怎么知道沒有?”黑面神說著,又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你跑那么遠(yuǎn)做什么,那邊房子太破了,小心塌下來把你給砸死了我說,你別不要命啊?!蔽液眯亩谀窃阶咴酵锏暮诿嫔?。
黑面神不愧是黑面神,好不容易說了兩句話,又不理我了。
“怎么,你找到以前他們的藥房了嗎?找到了告訴我一聲啊,我在這邊屋子里看看。”我說著,去了更為開闊完好的一邊,圍繞著院落和房屋門口找了一遍。
“也沒個領(lǐng)路人,沒個懂門路的,這破舊屋子里瞎找,什么也找不出來呀。”我一無所獲,朝那邊不知道摸進(jìn)了哪個屋子里的人喊道:“你那邊怎么樣,有什么收獲嗎?”
那黑面神又在裝死,不理我。
我氣呼呼想,你不吭聲,我就在這里等,等你找到線索了,我再過去摘桃子,偷你現(xiàn)成的結(jié)果。于是不再浪費精力,開始蹲在地上數(shù)螞蟻。
數(shù)著數(shù)著,竟不知不覺躺到草地上,再次睡著了。
醒來時,是因為感受到絲絲細(xì)雨,我迷蒙中睜開眼,發(fā)現(xiàn)頭頂蒼穹廣袤,灑滿星辰,山谷里微微細(xì)風(fēng),風(fēng)中夾雜了絲絲細(xì)雨。
四下一望,深夜靜謐,渺無人煙。
那個該死的黑面神,竟然拋下我一個在野外睡著的弱女子,自己跑路了!我若是不小心被山谷里的老虎獅子吃了,怕是連個上墳的人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