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光萬丈將庭院照得亮如白晝,昭元帝凝視著這璀璨已極的光源中心,卻仍是面沉似水——
“既然起初不愿相見,如今又為何改了主意?難道故作姿態(tài),賣弄神秘,就是無翳公子的待客之道?”
錦紋璀璨的屏風后,那人手持折扇,輕聲一笑,“哈……如此誅心揣測之言,似乎也不該出自九五至尊的天子之口?”
昭元帝瞥了一眼人影,面容冷然無波,“天子代天掌管萬民,平衡賞罰,決斷公理,心中自有判衡之道,何來誅心一言?”
“哈哈哈哈……好一個平衡賞罰,決斷公理!”
清朗笑聲宛如天人之音,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囂狂與犀利,“既然圣明天子有如此威儀,又何必來求我這方外之人?”
“若真是方外之人,又怎會夸下海口,道是天下間無你難解之事?!”
昭元帝冷笑一聲,眉目中露出一絲狠絕深沉,“你讓天下術(shù)者向你屈膝求教,原本就是江太公釣魚,愿者上鉤——你之圖謀非小,又何必在朕面前作世外高人之態(tài)?”
他說罷,竟是轉(zhuǎn)身掉頭就走,“朕專程前來,卻是失望而歸——傳聞中目之所盡,窮極萬物的無翳公子,也不過是惺惺作態(tài)之人。走這一趟,朕真是白費了。”
“且慢?!?p> 無翳公子一聲阻攔,讓他停住了腳步。
“原來陛下來此,就是為了與我辯駁問難?!”
冷笑聲起,無翳公子毫不客氣,聲音中帶起了譏誚笑意,“我匆匆返回,你卻以為我有意怠慢,如此意氣用事,真讓我擔心哪……”
他拖長了聲調(diào),嗓音清脆得宛如美玉瓊珠,卻又偏偏帶著刻薄戾氣,“我真是擔心,你的天下,何時因你的意氣而一夕覆滅!”
薛汶聽到此處,已是面色蒼白,心下暗暗喊糟——這兩個都是桀驁狂妄之人,果然就這么針尖對麥芒的碰上了!
我苦命啊……
他硬著頭皮干咳一聲,竭力緩和道:“這說起來也是誤會一場,兩位險些擦肩錯過,卻終究還是趕上了,豈不是有緣嗎?執(zhí)著于口舌之爭,似乎也太過偏激,何不談起正事?”
昭元帝默然不語,無翳公子卻發(fā)出一聲輕笑,意義不明,“你這位臣子,倒是個勸架的好人才,今后娶個三妻四妾,他也能勸解緩和,真是不錯!“
“這——這真是取笑,取笑了!”
薛汶沒提防戰(zhàn)火居然燃到自己身上,一時被說得面上發(fā)紅,強自干笑了兩聲,心中卻暗嘆:這無翳公子果然如傳說一般言辭鋒銳,讓人消受不??!
無翳公子好似聽不出話意,長笑一聲,繼續(xù)道:“我哪有取笑?我是很正經(jīng)在說的——不僅他自家會妻妾和樂,萬一陛下**……那個雨露不均,惹起風波來,只要派你這臣子去說項,一定能平息干戈——擁有如此良才,真是羨煞我了。”
讓我死了吧——薛汶被他說得腦袋發(fā)暈,越聽越不象話,心中暗惱之下,卻聽昭元帝輕聲一笑,“你的提議也有道理?!?p> 啊……?!
他居然不發(fā)怒了?!
薛汶偷眼看去,只見昭元帝面色恢復如常,好似方才的雷霆大作,只是自己幻覺。
仿佛感覺到薛汶的視線,他瞥了一眼這邊,又添了一句,“幾時我**妃子吵鬧打架,薛卿就能派上大用場了。”
好……好冷的笑話!
薛汶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卻被這不似笑話的笑話冷得起了雞皮疙瘩,心中又是一陣哀號——
兩位神仙,你們行行好,別玩我了……!
“哈哈哈哈……”
無翳公子展開折扇,輕揮之下,一副看熱鬧不怕河岸高的情態(tài),雖只是個模糊剪影,一舉一動之間,卻是難言的絕世風華——
“看在你這個有趣的臣下面上,就不計較你等方才的無禮了——在求我之前,先按老規(guī)矩來吧?”
沒等昭元帝反映過來,他便開始問了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贊同,天命也認定不悖,而你卻堅決不允,你會怎樣?”
他一字一句,問出了他的問題,聽似虛無縹緲,聲調(diào)中,卻含著難以言語的復雜意味。
這一瞬,好似整個庭院樓閣都感應到他不尋常的氣息,瞬間凝著不動,連飄飛的花葉也停在了半空——
若是有一件事,世人皆是贊同,天命也認定不悖,而你卻堅決不允,你會怎樣?
這個問題,擲地有聲,就這么橫在了昭元帝面前。
簡單,然而難以捉摸。
這算什么怪問題?
薛汶都傻眼了,他以為會問什么天下大勢,或是針對術(shù)者的策略,可沒想到無翳公子問了這個一個神叨怪異的問題。
沒等他細想,昭元帝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卻在人耳邊回蕩作響——
“只要我一息尚存,此事定然不成!”
這一句平實樸拙,卻是斷金截玉,霸氣威儀自然天成,讓人為之悚然側(cè)目。
“好……很好!”
無翳公子哈哈大笑,聽起來似乎很是愉悅,隨即卻聽刷的一聲,他合攏了扇頁,冷然吟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來!”
隨著最后三字輕吐,萬丈昊光瞬間消失,一切回復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