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6 心靈的荒野能否開滿鮮花
入夜。皎潔月色掩蓋了星芒,為稀疏的云層披上一層銀光。
此刻的哈撒樂園早已安靜下來。嬉戲了一整天的游人紛紛回屋休息,妙喵們?nèi)嘀劬ε吭跇渲ι洗蝽?,乍一看仿佛行道樹結(jié)了果子。
城堡邊緣,庭院深處的涼亭下,兩道身影正靜靜佇立著。
“——所以,你說要給我看的是什么?”
小夜看向友人。
一路上,小天嚴(yán)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星海講出十個童年黑歷史,還特意來到避人耳目的庭院,搞得小夜也不自覺緊張了起來,腦子里定時炸彈槍支彈藥等等閃了個遍——不過,朋友拿出來的只是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物件。
“這是……”
紫發(fā)訓(xùn)練家困惑地眨眨眼,望著手中熟悉的信件——那分明是從星象閣的占卜師那里得到的贈禮,和危險物品實在不沾邊。
她的指尖猶豫地碰觸到信封開口,又收回。
“我記得占卜師女士說只有你自己能看?”
小天搖搖頭,似乎開口想要解釋什么,又無從說起。最后,他只是簡單地道:“抱歉,那只是個借口?!?p> “我可以讀嗎?”
“當(dāng)然。”
借著微亮的月色,小夜打開了未曾看過的贈禮。驚異之色從眼中一閃而過,又沉沉落入夜幕中沒了蹤影。
那并不是畫作,而是一封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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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遠(yuǎn)道而來的旅人:
很抱歉用這樣冒昧的方式與你對話。
或許你已經(jīng)知道,我們雖然自稱“占卜師”,但實際上并沒有輕易窺探過去與未來?;蚴强赐溉诵牡牧α俊ξ叶?,人的記憶太過龐大繁雜,仿佛是從山頂俯瞰茫茫樹海,無論如何都無法捕捉到每一枚葉片的脈絡(luò)紋樣。因此,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從中尋找到顏色最鮮艷的一棵,將它的大致輪廓勾畫下來罷了。
十幾年來,我曾見到過許許多多的記憶森林,但沒有哪個像今天這樣令我難以忘記——偌大的土地空曠得心驚,在荒野般的山丘中,只有谷底一角生長著稀疏的樹木。
在寫這封信時,我試著想象倘若一個人經(jīng)歷過不幸的事故或疾病,被迫失去人生中大半的寶貴回憶——或許她會將此視作難以啟齒的傷口,防備任何來自陌生人的窺探;也或許,并非如此。
無論出于怎樣的心情和決意,作為旅人的你選擇了造訪這座星象閣,坦然地站在我的面前接受超能力的審視。那么,作為樂園的占卜師,我必須留下一份足以令你快樂、充滿力量的禮物;況且,我還有迫切想要傳達(dá)給你的話:
盡管稀疏的樹叢還遠(yuǎn)不足以覆蓋荒野,但是我依舊看到了斑斕的枝葉和絢麗的花朵,它們的鮮活與耀眼不遜于我曾見到的任何一座森林。即使失去了漫山遍野的綠蔭,你的經(jīng)歷依舊精彩奪目,過去如此,未來也必定如此。
遠(yuǎn)道而來的孩子啊,祝愿你心靈的荒野終將開滿鮮花。
——無名占卜師_寫于星芒散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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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發(fā)少年不自覺地鎖緊眉頭,望著正在認(rèn)真閱讀信件的友人。
生性沉穩(wěn)的小天鮮少有心情如此忐忑的時候——不久前,在那堆溫暖的篝火旁,令人錯愕的情報映入眼簾的瞬間,他便意識到自己看到了絕不該看的東西。
以往的經(jīng)歷如同盛夏雨點,不受控制地劈頭蓋臉砸過來,令小天將所有瑣碎的細(xì)節(jié)得以串聯(lián)。被問及生日時的困惑神情,對故鄉(xiāng)傳統(tǒng)節(jié)日的陌生態(tài)度,以及只在細(xì)枝末節(jié)處略微暴露的常識不足——一切都有了答案。
但他并不想用這樣的方式貿(mào)然了解好友的秘密。
小天并非能夠看透心靈的超能力者,無法像占卜師那樣洞察面前人的思想和情緒,更不能確信所謂的“坦然”是不是她自己的選擇。萬一,這樣唐突的窺探會令她感到尷尬、無措甚至傷痛……
正當(dāng)他七上八下的心思亂作一團(tuán),幾乎想要去踢飛腳邊的小石子時,讀信的人反而轉(zhuǎn)身翻起了自己的包。
她嘀咕著“怪不得背景有點陌生我就說我家沒那么多家具”之類的自語,將畫有小火龍的卡片遞出。
“是和狃拉它們戰(zhàn)斗的時候搞混了吧?”年輕的訓(xùn)練家神色如常,語氣也一如往日輕快平穩(wěn),“當(dāng)時急著撿東西也沒細(xì)看——還給你。”
“……”
少年的滿腔忐忑被懸在空中無處落定,連伸手的動作都卡慢了兩拍。而思路拐到南冰洋的小夜在近乎凝固的氣氛中困惑抬頭,瞥見好友的表情后也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不是的?!?p> 她連忙擺手。這次小天看清楚了——友人的神色沒有沾染一絲低落和慌亂,反倒有些像是偷偷去追查都市傳說的惡靈后被抓包的模樣。
“至今為止沒有說起過不是想要保密,只是……沒有機會。閑聊的時候突然談這種話題很煞風(fēng)景不是嗎?”
小夜努力進(jìn)行著極具個人風(fēng)格的解釋,倒是令小天的思緒飄遠(yuǎn)了一瞬——這個人上次講出同樣的話時,是不是有個金發(fā)的家伙回答說“你的隱瞞不報對我們的友情也很煞風(fēng)景”?
“而且……”
他聽到友人嘆了口氣。
晦暗的云朵遮掩著月光,令小天無法看清對面人的神態(tài),只有說話聲搖曳不定地傳來。
“故意對你們這么說,豈不是和謊言一樣嗎?!?p> 少年的眼中泛起濃濃的疑惑之色。只是,在他猶豫著追問之前,另一人已經(jīng)笑著將話題岔開,話語中沉積的陰霾也仿佛月下的掠影,轉(zhuǎn)瞬便消失不見了。
“總而言之——不過是小事一樁,隊長你也別板著臉啦,好像要馬上開除我一樣,怪可怕的?!?p> “……”
小天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先反駁“這怎么能算小事一樁”還是“我哪里要開除你了”,最后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里,只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不知何時,月色從陰云背后重新探出頭,為哈撒樂園的夜色鋪上輕紗。兩人坐在涼亭的石桌旁,一邊逗弄前來討食的小夢妖,一邊悠哉地閑聊著。
“所以,信中寫的都是真的?”
“差不多?!?p> 反正該暴露的不該暴露的已經(jīng)全都被抖了個干凈,小夜坦誠地講述了自己記憶中此世的開始——無非是在精靈歷999年冬末的某個清晨醒來,發(fā)覺自己有房有低??鞓藩毦?,生活安定祥和,有沒有九年的記憶似乎根本沒什么影響。
“過去的事完全不記得了嗎?”
見好友終于試探地提出問題,而不是擺著一張焦慮又忐忑的冷臉,小夜頓時放下心來,坦蕩蕩地解釋道:“嗯。不過文字和語言還是記得的,不會影響生活……”
思路順著話語往回憶的方向流淌,小夜的神色頓時一僵。
“怎么了?”
“文字和語言還記得——所以我立刻就看懂了郵箱里那張轉(zhuǎn)校通知上寫著,距離開學(xué)考試只有不到一個月了?!?p> 小天:“……”
小天:“呃?!?p> 他隱約意識到了什么,正猶豫著該不該開口安慰兩句,就見小夜掛著一副比秘密暴露時悲痛一百倍的表情道:“抱歉,這段經(jīng)歷我實在不想回憶了,簡直是人生中的噩夢……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在開學(xué)第一天得到‘真新鎮(zhèn)大傻瓜’的稱號了。”
去年年初小天還在隨父親一同云游四海,沒能親眼目睹這場開學(xué)小測絕境戰(zhàn),忍了又忍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心,“最后結(jié)果如何?”
“考了第三名?!毙∫垢砂桶偷鼗卮?。
少年回想起當(dāng)時同年級有多少個人,頓時陷入無言的震撼之中——對紫發(fā)失憶兒童力挽狂瀾一個月內(nèi)學(xué)完小學(xué)四年知識的毅力,和黑發(fā)沒失憶兒童多年來穩(wěn)坐倒數(shù)第一的定力。
小天晃晃頭,將滿腦子走形的敬佩之情暫時拋去,重新看向木著臉的友人。
想到這兩天在樂園偶遇的松永章一先生引起的騷動,他覺得有件事應(yīng)當(dāng)現(xiàn)在確認(rèn)為好。他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詞句,最后還是選擇了開門見山。
“你知道你父母的情況嗎?”
“大概了解過一些?!?p> 小夜飛快地回答道,神色比起回憶開學(xué)考試時的樣子堪稱豁然開朗。
她簡單地向友人講述了自己從檔案中讀到的身世——他們一家三口原本居住在常青市,父母因交通事故去世,又聯(lián)系不上其他親人,幸存的幼子便被送回了老家的舊房子。好在當(dāng)時的星雨夜已經(jīng)將近九歲,距離成年也僅有一線之隔,足夠生活自理,因此便拒絕了聯(lián)盟提出的種種看護(hù)支援方案,選擇一人獨居直至滿十歲。
小天之前從大木博士那里聽到過些許友人的家庭狀況,并不感到意外。他聽得出小夜對自己的父母顯然毫無記憶,躊躇著開口問:“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是松永先生所說的……”
小夜描述自己的過去時口吻都模棱兩可,此刻倒是很篤定地?fù)u了搖頭,“不可能的——名字都不一樣,我父母根本不叫星雨空明和鳴上紅那。況且……”
她實在不想提那兩個仿佛上古低智系統(tǒng)自動生成一樣的糟心姓名,當(dāng)機立斷轉(zhuǎn)移話題,扯出一張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不太能想象一個體弱又膽小的自己?!?p> 小天盯著友人看了一會,用沉默點頭表達(dá)了贊同。
——是的,她很確信,刑警口中那個年幼的女孩絕非自己,更非自己所寄宿的這幅軀體。
那個孩子擁有正常的家庭和真實的人生經(jīng)歷。她的過往檔案真實可考,生日不是機械的年初首日,父母的社會關(guān)系并非一片空白,更沒有理由出現(xiàn)在一個一塵不染、連生活用品都未開封的郊外木屋中。
況且,來自腦海深處的意志早已將態(tài)度擺明。
[我們之間的因果從來都不是簡單的‘相等’。]
最大的困惑被解除后,話題又一路飄遠(yuǎn)到以喬伊家族為根據(jù)的相貌相似程度探討。待月色漸隱,夢妖開始催促訓(xùn)練家回城堡休息,小天順口問了一句:“小杰和小玲那邊你打算怎么辦?”
聊了這么久,他徹底確定身世與記憶的喪失并未在好友心中留下陰云——至少肯定遠(yuǎn)不如開學(xué)考試那朵大,因此提問也隨意了許多。
小夜正欲起身離開涼亭,聞言腳步頓時一滯。
見她露出深思的神色,顯然又在進(jìn)行“雖然沒什么可隱瞞的但特意說出來也很怪應(yīng)該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坦白那么時機是什么呢”一類的頭腦風(fēng)暴,小天眨了眨眼。
“或許你可以試試這么做——”
待兩人回到房間,已經(jīng)臨近深夜十一點。
昏昏欲睡的金毛兄妹精神一震,雙雙從床上彈了起來。
“你們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十一點了哎?!?p> “難道外面還有什么好事?”
小玲好奇地拉開窗簾,只看見夜空漆黑寂靜,一如往常。而小夜也笑著表示沒有發(fā)生什么,只是聊得久了些罷了。
他們以明天還要早起為由,匆匆洗漱過后便睡下了,徒留兄妹倆面面相覷,滿臉不解。
趁著燈還未熄,兩人在房間中環(huán)視一圈。
——最終目光落定在小夜進(jìn)屋時拿在手里,睡前隨手置于桌上的信封。
次日。
咕咕們清脆的鳴聲喚醒了沉睡的訓(xùn)練家。
兩日的樂園之旅已經(jīng)結(jié)束,早飯過后,四人便乘上離城的鹿車,在紛飛的七色氣泡中朝出口行去。
或許貪玩的金毛們本應(yīng)感到流連忘返,依依不舍——可惜前一晚得知的消息太過爆炸性,炸得他們連覺都沒睡踏實,更別提什么對哈撒樂園的留戀。
小夜對他們呆若木雞的模樣適應(yīng)良好,甚至都沒有開口詢問原因,淡定自若地給朋友們分發(fā)飲料。直到彩色天穹的盡頭已經(jīng)近在眼前,小杰終于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開口。
“那個,小夜……信上寫的都是真的嗎?”
他本以為會迎來一通怒火,比如“你居然偷看我的東西我再也不和你玩了”——沒想到當(dāng)事人心平氣和地一點頭,道:
“對?!?p> 小杰:“……”
小玲:“……”
兄妹倆眼看著另外兩個同伴四平八穩(wěn)地收拾背包,一點驚訝的模樣都沒有,腦筋也終于漸漸轉(zhuǎn)了過來。
他們的面色又紅轉(zhuǎn)黑又變綠,情緒也跟著波動了好幾個來回,最終還是化作了兩只氣鼓鼓的拳頭。
“今天就算了——下次見面,雙人對戰(zhàn),等著吧!”
“好好。”
小夜笑著把兩人的包塞進(jìn)他們懷里,“一言為定——不快點去坐車沒關(guān)系嗎?”
行動力滿點的訓(xùn)練家早已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小杰和小玲已經(jīng)預(yù)定了中午離島的船票,現(xiàn)在立刻坐上回程巴士也只能堪堪搶出一頓午飯的空閑。
“知道啦知道啦不會遲到的——”
“唔,大概不會!”
“一路平安。還有,生日快樂。”
“樂的樂的,樂兩天啦——”
“拜拜,等上了船拍照給你們看!”
送別了吵吵嚷嚷的兄妹倆,小夜轉(zhuǎn)頭向安靜的好友笑了笑。
“那我也先走啦。”
“嗯,改天見?!?p> 銀發(fā)的少年乘上噴火龍縱身起飛,很快便沒入云端沒了影子。而小夜則沿著郁郁蔥蔥的叢林一路直行,前往另一路巴士站點。
不過,還未到達(dá)目的地,她便聽到身后傳來車輪碾壓樹枝的聲響。
“小夜。”
坐著輪椅的中年人——松永章一不知何時追了上來。
他沒有再穿那一身古代士兵的裝束,反而換上了深藍(lán)色的舊制服。警徽被洗得有些褪色,在陽光下難以看清紋路。
“之前我提議過,兩天后再來一起喝杯茶。你考慮得怎么樣?”
小夜回過身。望著退役刑警指間旋轉(zhuǎn)的精靈球,和目光炯炯的卡蒂狗,她不禁笑了起來。
“松永先生——”
“您看起來不像是來和我喝茶的?!?p> ====================
小劇場:
占卜師:(激動)作為旅人的你選擇了造訪這座星象閣,坦然地站在我的面前接受超能力的審視——是的,我都明白,作為一位勇敢的南國人,你一定是想要直面自己的過去,將悲痛化為走向未來的力量,對吧!
小夜:(猶豫)呃,其實……那時候,我沒多想。
占卜師:……
占卜師:(激動)你說得對,勇敢的南國少年怎么會拘泥于細(xì)節(jié),不假思索才是勇氣的證明!
小夜:(更加猶豫)呃,其實……我是關(guān)都人。
占卜師:……
小夜:(三倍猶豫)還有,其實,我不是少……
占卜師:(掀桌)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