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二十一號客人。
“執(zhí)筆大人?！贝寺曇粝袷菑奈业纳砗髠鱽?，又像是從門口，完全察覺不到具體的方位，“是否方便？”這個聲音禮貌地問道。
“請進?！蔽忆侀_紙墨，端坐于木桌之后。
只覺背后突然升起寒意，有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也有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我并沒有轉(zhuǎn)頭，身體靠在木椅上往后退，退到木椅的椅子腿抵到身后的書架上。堅實的硬物感讓我確認，身后的書架還在，并沒有變成其他空間。
那么這位客人，也應(yīng)當(dāng)是從門口進來的。
我等待了一會兒，然而事務(wù)所里并沒有出現(xiàn)任何影子。
一個聲音自我右耳響起：“執(zhí)筆大人，我已經(jīng)坐下了。”
聲音之近，讓我心里稍稍驚了一下。如是無處不在的空氣和風(fēng)聲，這位客人沒有實際的形體，卻又好像無處不在。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我問道。
“即涳?！甭曇綦x我的右耳稍稍遠了一些，現(xiàn)在飄到了右前方木椅旁邊，壓迫感稍稍減少了些。
我在宣紙上寫下“即涳”：“即涳，請問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
“執(zhí)筆大人，你應(yīng)當(dāng)是看不見我的。”它說，“我并不是應(yīng)該存在于地獄這個維度的存在，除了聲音以外，并沒有其他的顯化形態(tài)。”
“那你來地獄中找我，是為了何事呢？”
“我要讓你看到，存在于，我這個維度的事情。”
“為何我需要看到……”
我話還沒說完，空間中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巨洞，如饕餮大嘴，我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已經(jīng)被其吞入腹中。
眼前的一切瞬間變?yōu)楹诎怠?p> 是……潮濕的氣味……
我緩緩睜開雙眼，頭腦有些發(fā)沉。
這……是哪里……？
但下一秒，四周如舞臺亮起，我被此處的美麗所震撼……
放眼望去，皆是銀河，時有流星劃過。綠色，黃色和淡粉的光暈在銀河間如極光那樣浮動，聚集，又渲染開去。
不知是我耳鳴，還是真的有一個恒定的音波一直在此空間回響，不尖銳，不低沉，但絕對無法忽視。
“歡迎你，執(zhí)筆?！奔礇镎f道，“我們等你很久了。”
“你們是誰？”
“我，和我的家人們。”即涳說著，一個有五層樓那么高的藍色人形身影從空間裂縫中緩緩走出，沒有具體的形態(tài)，只是一團人形的藍光。細細看的話，勉強可以分辨出五官和手指。
“這里是哪里？”不知是不是因為跳躍了緯度的原因，我的腦袋還沒有適應(yīng)，還是昏沉。
“三界之外。”
“你是誰？你們是誰？”
“源頭。”
“什么源頭？”
雖然即涳和它的家人們沒有雙眼，但我卻覺得被上千只眼睛所凝視著，視線穿透軀體。
“你的源頭，萬靈之源?！?p> “我聽不懂?！蔽胰鐚嵒卮?。
“你來自于這里，執(zhí)筆，許多靈魂都來自于這里，經(jīng)過億萬次的輪回，再重新回來。”
“即涳，為什么你需要我看到這個維度所發(fā)生的事情？”
藍色人影的雙臂突然向兩旁延伸開來，向我身體的兩旁伸去，像擁抱那樣，形成一個巨大的閉環(huán)，將我包裹在其中。閉環(huán)上開始出現(xiàn)不同的畫面——有古代的，當(dāng)下的，未來的——就是一條完整的時間線，包羅我身上曾發(fā)生過的一切事情。我被包裹在其中，眼前的一切如走馬燈快速翻閱而過。
不，不是用看的。
而是直接鉆進了腦袋里，心里，像是被復(fù)制黏貼了記憶。陌生的事件卻實實在在地變成了我的一部分。
“執(zhí)筆，你看到了什么？”
“過去，當(dāng)下和未來?！?p> “你知道為什么要看到這些嗎？”
“不知。”
“時間以它的方式運行著，但它的方式只是物理的規(guī)則，與你的主觀沒有關(guān)系?！?p> “我還是不明白?！?p> “很多人就算看到了自己的一輩子，都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不止是人，在我接待的很多客人中。他們看到了自己的來生，但也不知該如何選擇?！?p> “很好。所以你知道該怎么選嗎？”
“選什么？”
“你所想度過的人生。”
“知道。”
“即使看到了這么多不同的結(jié)果，不同的推演，你依舊知道該怎么選嗎？”
“知道?！?p> “你為何如此篤定？”
“對于我們凡人來說，還未發(fā)生的事情就是還沒有發(fā)生。即使神識超越了時間的限制，身體還是得老老實實地挨過當(dāng)下每分每秒。所以看到就看到好了，如果我知道我是誰，我想要什么，那么再多的推演和結(jié)果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我現(xiàn)在不解的地方在于，為什么你們想讓我看到這些？”
“因為你，終究是要回來的。”
“然后呢？”
“當(dāng)回來的靈魂越明亮，源頭的光也就越亮，整體宇宙運行的能量也將更加流暢。我們希望你的靈魂是明亮的?！?p> “我不知道自己的靈魂是不是明亮的，這好像是無法保證能夠一定做到的事情?！?p> “為何呢？”
“我不知道我還會經(jīng)歷什么，會成為什么。人生很短，但你也說，時間對于個人的感受是如此主觀。對于一些人來說，也許短短一年就如同過了一生。對于另一些人來說，眨眼間，一輩子就過去了。在這人世間沉沉浮浮，要經(jīng)歷這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我在離開此世之后，靈魂是否能保證像你是所說的那樣明亮。”
“你已經(jīng)輪回了那么多次了，什么時候打算回來？”即涳身邊的另一個聲音問道。
“你們怎么這么著急？”
“倒也不是著急，”即涳重新接回話來，“執(zhí)筆，你現(xiàn)在很明亮，所以我們看到你了。”
“但是我也不能現(xiàn)在就離開人間直接回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
“過于明亮，在地獄工作會很難辦，”另一個聲音說道，“鬼怪們被光明所吸引，懼怕光明，但又想要征服光明。你會受到不少挑戰(zhàn)的?！?p> “嗯，已經(jīng)見識過了，恐怕還要見識更多?！?p> 我無意識地把左手握在了右手的小臂上，這才發(fā)現(xiàn)我左手的十指已經(jīng)冷如冰霜。
這個冷并不是地獄的陰冷——而是像喝醉酒之后，走在下著大雪的路上，就這樣在酒精的作用下直直倒了下去。大腦失去意識，身體躺在雪地上過久了，自然而然地冷了下來。而此時此刻，身體的主人卻在睡夢中，毫無察覺。
我感覺面前幾個發(fā)光的人影互相對視了一下，它們問我：“你還有什么想要問我們的嗎？”
“我的本職是執(zhí)筆，雖當(dāng)下離開了地獄，但你是我的客人，我還是應(yīng)當(dāng)完成本職工作。你們是否有什么話，想讓我?guī)Щ厝碎g去？我當(dāng)行使我的職責(zé)。”
面前的人影沉默了一下，耳邊的音波持續(xù)回響。
幾個聲音同時說道：“若是迷失了方向，就靜下來。靜下來，你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回到源頭，與我們相鏈?！?p> “怎么才能算是靜下來呢？”我問。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好，我在此記錄下來了?！?p> 即涳突然抓住了我冰冷的雙手，我感到一股溫暖柔和的氣體瞬間包裹住了我的上半身：“你在這里呆的有些太久了，我來送你回去?！奔礇镎f。
我還未道別，眼前再次跌入黑暗中。
待我睜開眼睛，我重新回到了地獄事務(wù)所的木桌之后，手下的宣紙上已經(jīng)寫下了密密麻麻的文稿。
“執(zhí)筆，我們很快會再見的?！奔礇锏穆曇魪哪咀篮髠鱽怼?p> “再見?！蔽艺f。
“享受你的生命吧，”即涳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