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二十六號客人。
“喲,執(zhí)筆大人,好生勤奮呢?!?p> 一個尖銳的女聲從門口傳來,聲線像粉筆剮蹭在黑板上,我的耳朵往后別了一下,想要躲避這刺耳的聲音。
“請進?!?p> 這位客人很高,通體白色。一雙反關(guān)節(jié)結(jié)構(gòu)的后腿十分矚目,跟腱細長,腳呈三角尖形,像是穿了精致的尖頭靴。
待她走近一些,我看的更清楚了一些——客人的頭骨很高,沒有頭發(fā),幾束像觸角一樣的流須蕩在腦后。這副模樣讓我想到電影《異形》中的外星人。電影中的外星人是黑色的,這位客人是白色的。
客人輕盈地坐在木椅上,雙腿交叉。
“好在還算是排隊排在了前面,排您的號還真不容易呢?!?p> 客人一只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另一只手舉在身前,仿佛手中憑空拿著一根長柄煙。幾只細長的手指在空中來回交替,又互相揉捻。
“您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麗卡,”
麗卡瞇著一雙發(fā)著暗光的深藍色眼睛看著我,好似在細細觀察我。
我在宣紙上寫下“麗卡”二字:“好的麗卡,請問你今天找我有何事?”
麗卡在空中的手撐在膝蓋上,向前欠了欠身:“累嗎?執(zhí)筆大人?”
“規(guī)矩首條,你明白的?!?p> 麗卡聽后,又瞇了瞇眼睛,身體重新靠在椅背上。她的大腦運轉(zhuǎn)很快,也很響,我似乎聽到了她思考的風聲。
“執(zhí)筆大人,你大概會問我是怎么來這地獄里的,之前做了什么事情,有沒有什么后悔的事情,等等。對吧?”
從這位客人進門之前,我的腦袋就隱約發(fā)脹——并不是不得了的疼痛,只是像有一層霧蒙在大腦之外的感覺,像是頭腦里混入了不屬于自身的存在,但我又不知這霧來自于哪里,是否會自己消散——本以為是困倦所致——但隨著麗卡的話語,我腦中的霧越來越濃了,我思維的速度變慢了。
在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時候,她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這些問題的答案就是你要帶回人間去的東西?我倒是不理解你這么做是為了什么?!?p> 麗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在她站起的瞬間念動金光符咒,屏障打開,擋在木桌與麗卡之前。
麗卡看著金光符咒,笑了笑:“呵,反應(yīng)還是挺快的??磥聿粔蚶郏€可以嘛執(zhí)筆大人。”
我此刻很想站起來,但我身體發(fā)重,頭腦僵硬,像是被牢牢摁在了椅子上。那霧在擴散,從眉心已經(jīng)延伸到了喉嚨。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說過不能詢問我的私事。我的精神狀態(tài)自然也是我的私事,若是沒事的話,可以走了。”
我心中隱隱不悅,青玉筆已經(jīng)在手中發(fā)出綠光。
麗卡在金符屏障前來回踱步:“執(zhí)筆大人當下怕是沒有力氣逐客的,不是嗎?”
我在心中默念,眼睛,眼睛你在嗎?這是什么情況?
后背肩胛骨中傳來異動,眼睛默默睜了條縫:“執(zhí)筆,此事不是光有力量就能解決的事情,我不能插手?!?p> “為何不能插手?”
“執(zhí)筆,我雖為你,但我又不是你。此事我也毫無辦法,只能你來做?!?p> 眼睛說完,又徐徐閉上,不再理我。
“喲?問你背后的小眼睛呢?”麗卡笑著說,“我與你的眼睛來自于同一個緯度,執(zhí)筆,我和它也算是老相識,它不能奈我何。”
“嗯好,那就這樣?!蔽曳艞墢囊巫由蠏暝耍纱嘁餐笠豢?,靠在椅背上。
“怎么樣?”麗卡停下踱步,看著我,還在閱讀我的心思。
“金光符已開,你進不來,我出不去。你又不愿告訴我你今日所來是為了何事,我又無法起身逐你出門,那就這樣吧,耗著?!?p> “執(zhí)筆,你好生天真。我是時間的富人,而你們凡人生命短暫,難不成你想這一生都耗在此處?”
“這也倒不至于,時間到了,人間門開,我自會回去。在此之前,死局就死局了,也就是磨個耐心罷了?!?p> 我雙腿盤于木椅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冷冷地看著麗卡。
“不愧是執(zhí)筆大人,總是有后路,難怪生為凡人,妖魔鬼怪也不能拿你怎么辦,”麗卡突然笑了,她慢慢走近金光屏障,“但你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p> 麗卡消瘦如白骨的右手向前伸向金光屏障,我死盯著這只手,先是指尖,指節(jié),再到手背,竟然就這樣穿過了屏障,慢慢向我的喉嚨靠近。濃霧已經(jīng)擴散到了胸口以下,我用盡力氣翻下木椅,摔在地上。
麗卡見我此般狼狽模樣,笑了起來:“萬萬沒想到執(zhí)筆大人也有今天呢?!?p> 書桌上的墨硯宣紙全部被她擠開,墨硯跌落在地板上,濺灑出一片漆黑。麗卡雙膝跪在木桌上,整個身體爬了過來,徑直穿過金光障。
她邁著長腿,跨坐在我的椅子上。一雙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躺在地上喘著粗氣的我。
“為何要這么做?”
濃霧已經(jīng)快將我的身軀填滿,我的每一下呼吸都感到困難。
“為什么?為什么?”麗卡咧著嘴笑,“哪里有為什么,好玩而已呀!”
麗卡突然翻身下木椅,騎坐在我身上,雙手掐住我的脖子,一股冰冷瞬間通過皮膚擊中我的喉嚨,濃霧凍結(jié)成了冰渣,刺痛著我的身體里的五臟六腑。
“執(zhí)筆,你不是也喜歡玩么?”
青玉筆還在我的右手中,我持筆如匕首狀,用尾部尖錐猛地向前一刺,將青玉筆深深扎入麗卡腹中。麗卡的雙眼睜大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地瞪著我,在我脖子上的雙手松開了。
“若無事,我將送客。”我喉嚨被冰冷刺的生疼,聲音已經(jīng)沙啞。
青玉筆在麗卡的體內(nèi)發(fā)出灼熱的綠光,麗卡大叫一聲,捂著腹部向后退了兩步。就在我要揮起青玉筆送她出門的時候,她突然撲了過來,抓住了我拿著青玉筆的右手,在地上猛砸了兩下,想要砸掉我手中的筆。
“就算我走了,你的疲憊不會減輕一絲一毫。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執(zhí)筆,你好好享受吧!”
“疲憊是我的事,要怎么處理也是我的事?!?p> 我的右手手背已經(jīng)被她在地板上撞出血來,但我還是死死抓著青玉筆不松手。
“殺了你,是輕而易舉的事情?!?p> “若真是如此輕而易舉,你還在顧慮什么?”
麗卡怒吼一聲,左手在空中揚起,狠狠抽了我一巴掌,一陣血腥味瞬間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她的碩大的骨爪捏著我的臉頰,低頭看我,臉已經(jīng)貼到我的鼻尖,深藍色的眼中全是憤怒。
“我倒是沒有見過如此不惜命的凡人!”
“我并不是不惜命,你說我現(xiàn)在能怎么辦?”我反問道。
又是一巴掌下來,我被抽的眼冒金星,口腔內(nèi)部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撞爛了,連吐字都有些發(fā)麻。
我努力感受著已經(jīng)麻木的舌頭,含糊地說:“好,所以你今日找我,就是為了揍我?”
“不許跟我油嘴滑舌?!丙惪ê浅獾?。
“不是我油嘴滑舌,我現(xiàn)在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麗卡又要一巴掌抽下來,我抓住了她的手腕,誰知力量之大,我竟然被甩了出去,撞在了后面的書架上。幾本書掉下來,落在了我的腦袋上。麗卡又要向我沖來,我顫抖著右手,揮動青玉筆,麗卡的身體被綠光包裹,懸浮在空中,動彈不得。
“呵,沒想到你還有這招,怎么不早點用?”
我仍坐在書架面前,感覺后腦勺濕濕的,大概是流血了:“這一打,霧就散了。霧散了,身子就能動了?!?p> “散了也只是暫時的,它們會一直伴著你,像影子那樣,甩也甩不掉?!?p> “是你放在我身上的?”
“本就是屬于你的東西,我只是還給你了,執(zhí)筆大人。”麗卡笑了。
“嗯好,知道了?!?p> 我勉強撐著膝蓋,站起身來,右手青玉筆轉(zhuǎn)動。麗卡被綠色的光芒包裹,向門口飛去。
“這次算你運氣好,執(zhí)筆大人。你之后的客人可不會有我這么友善的?!?p> “感謝你讓我提前練習(xí)了一下,還真是越被打,越抗打呢?!?p> 麗卡不再說話,只是憤怒地盯著我,一直消失在事務(wù)所的大門之后。
大門重新關(guān)上,我靠在書架上發(fā)了幾秒呆,雙膝一軟,跪坐在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我看到地上有一攤藍綠色的血,好像已經(jīng)被燒干了,變成墨綠色,大概是麗卡腹上傷口流出來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腦后,靠近脖子上方一點的位置,濕漉漉的,眼前手上一片鮮紅。
視線開始有些模糊起來……
又……受傷了啊……
我撐著膝蓋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向人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