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wù)所迎來了第一百四十九號客人。
男人頭戴八十年代美式偵探帽,身穿長風(fēng)衣,胳膊下夾著一個很大的公文包。
“兩張票,下一班火車什么時候?”男人氣喘吁吁,好像剛結(jié)束一百米沖刺。
“火車?什么火車?”
“一張去巴爾的摩的火車票!要越快越好!”
“這里不是售票廳,你來錯地方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退后兩步,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你在開我玩笑嗎?”
“這里不是售票廳,我沒有火車票賣給你?!蔽矣种貜?fù)了一遍,盡量讓自己的每一個字都能讓他聽的清楚。
“完蛋了,完蛋了?!?p> “非要去巴爾的摩不可?”
“不去巴爾的摩,一切就都完了?!蹦腥宋嬷X袋蹲下來,看起來像是世界快要末日了似的。
“發(fā)生了什么,您愿意具體說說嗎?”
“不行……不行,我沒有時間了?,F(xiàn)在還能想別的方法,還能想別的方法?!?p> “先生,我們現(xiàn)在是在地獄,我不確定您是不是能夠按時前往巴爾的摩?!?p> 男人的臉?biāo)查g僵硬住了:“你說什么?”
“您現(xiàn)在在地獄,巴爾的摩在人間,我不確定是否有從這里到巴爾的摩的公交設(shè)備?!?p> “你在開玩笑吧,你個賣票的,別逗我了!”
男人生氣了,他要沖過來扯我的衣領(lǐng)。就在他撲向我的瞬間抓了個空,整個身體直接穿透我的身體,臉朝下地摔到了地上。
“先生,你不是鬼魂?”我有些意外了,這個男人的身體竟然是實際的人類身體,能夠徑直穿過我的靈體。
男人顯然是被嚇到了,他從地上爬起來,雙唇打顫,坐在地上四肢并用地往后退:“你他媽是鬼嗎?你是鬼嗎?我在哪里?這里是哪里?”
“先生,先生,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不知是因為地獄對于人類來說太冷了,還是他過于驚嚇,整個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顫抖逐漸變成了不受控制的抽搐,我連忙從左手手鐲中抽出一縷綠色能量,形成能量罩,包裹在他身體的周圍。
男人在能量罩中顫抖的好了一些,他看起來很疲憊,但手里還緊緊地抓著那個公文包。
“先生,請告訴我,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我在紐約中央車站里趕車,剛推開售票廳的大門,就到這里來了……這是什么電視惡作劇嗎蒼天??!我真的在趕火車,請不要拿我開玩笑了?!?p> 我覺得困惑,打開事務(wù)所的大門,外面還是實實在在的地獄景象。血海,樹枝與樹葉,孤魂野鬼繼續(xù)嚎叫著,與平時并無二樣,沒有任何紐約中央車站的影子。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進(jìn)入到這個空間里來的,不過你是暫時無法前往巴爾的摩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孟婆那邊,問問這一切是什么情況?”
“孟什么?”
“孟婆,哦,就是我們東方地獄里專門管輪回轉(zhuǎn)世的官員?!?p> “我在東方地獄?這太扯了!你要怎么證明我死了?我還在地獄里?”
“我現(xiàn)在也不確定你死沒死?!?p> 我把手徑直穿過他的胸口,可以摸到他鮮活人類心臟的輪廓,在我的手掌間砰砰跳著。男人瞪大眼睛盯著我看,突然大叫道:“我知道了,你是巫師!”
“不管我是什么,我也可以把你就留在地獄里不管不問,隨你死活?;蛘吣憧梢允掌鹉阋惑@一乍的態(tài)度,隨我去找孟婆問問什么情況?!?p> 男人抓住我的袍子,都快哭出來了:“別把我丟在這個地方,不管你們那個官叫什么婆,如果她可以救我,就帶我去見她。”
我看著男人的樣子,嘆了口氣:“您貴姓?”
“格雷格(Greg),我叫格雷格。”
“好的,格雷格,那現(xiàn)在我們要去找孟婆了??赡軙行┦е馗校埬悴灰饨?,也不要哭喊,因為我會頭疼。我頭疼的話,可能會去錯地方。地獄那么多層,如果去到比這里更恐怖的地方,就麻煩了?!?p> 我用玉鐲在空中打開傳送門,格雷格咬著自己的嘴唇,抱緊我的大腿,一起躍入傳送門中。
——在傳送通道里,他如我所料的尖叫起來。
在耳膜經(jīng)歷過徹徹底底地折磨后,我們來到孟婆的石橋前。孟婆此時正在繁忙中,橋上排的隊伍長到看不見盡頭。我正在糾結(jié)是否要跳過隊伍,過去直接打招呼時,突然聽到孟婆在招呼我。
“喂,好久沒來看我,以為你把我給忘了?!?p>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日有事前來打擾。”
正在繁忙的孟婆化出一個分身,身著青粉色紗衣,步伐輕盈地來到我面前:“還不是一個人來的呀,這是帶了一個……大腿掛飾?”
格雷格此時抱著我的腿,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怎么甩都不松手。
“這是我的客人,就他自己說,他在紐約中央車站趕火車,在推開售票廳大門的瞬間進(jìn)到了我的事務(wù)所里。人是活人,心臟也是新鮮跳動的心臟,離開能量罩估計活不了十分鐘。很奇怪,一個大活人怎么會被傳送到地獄里來?”
孟婆蹲下身,手伸進(jìn)能量罩里捏著格雷格的下巴左右轉(zhuǎn)著,看了看。
“你這個人類,你的包里放的是什么東西?”
格雷格不說話,抬頭看著我。我把目光轉(zhuǎn)移走,以示無法幫上忙。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讓執(zhí)筆扯走能量罩。人類的肉體離開能量罩,在地獄里最多撐不過半個時辰,最后塵歸塵土歸土,呼,風(fēng)一吹,啥都沒有了。”
“別別別,我說,我說。”
格雷格雙手顫抖著打開文件包,里面露出了幾塊發(fā)著幽藍(lán)色的水晶和一個很奇怪的電子儀器。
“這是什么?”我問道。
孟婆從文件包中拿出水晶,放在手里端詳:“我就知道人類的科技已經(jīng)達(dá)到這種程度了,平日里偽裝的還挺好的嘛?!?p> “這,這是私下研究的。千,千萬不能讓,讓其他人知道?!?p> “這是什么?”我轉(zhuǎn)頭問孟婆。
孟婆挑了下眉毛,抬著下巴示意讓格雷格自己說。
格雷格咽了口口水:“一種,一種空間透視裝置。”
“空間透視?”我問道。
“通過儀器的電頻校對,能夠在特殊的水晶中呈現(xiàn)其它平行世界的圖像……就像中世紀(jì)女巫用來占卜的水晶球一樣,我們只不過是用更加科學(xué)的方式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個圖像?!?p> “那這個怎么會穿越的呢?”我問。
孟婆把水晶扔到格雷格面前,扭頭問我:“你知道這個是什么嗎?”
“是什么?”
“瑪雅文明時用于祭祀的特殊水晶,擁有強大的磁場。多年來被埋在祭壇之下很深的地方,已阻止其磁場影響現(xiàn)代文明。怎么會被這個家伙挖出來,擅自使用的!”孟婆看起來有些生氣,“你知道這個有多危險嗎?”
“我……我……”
“簡單來說,其實你已經(jīng)死了?!?p> “?。堪?!不可能!”
“收掉你的能量罩吧,執(zhí)筆。他現(xiàn)在就是個靈魂狀態(tài),只不過還保有人類的質(zhì)感而已。喏,什么人類質(zhì)感的心臟啊——”孟婆說著,手伸進(jìn)格雷格的胸膛,一把扯出他的心臟。格雷格嚇得大喊大叫,看著自己的心臟在孟婆手中血淋淋地跳動,“你看,你沒心臟不也能活嗎?”
心臟在孟婆手中發(fā)出固體迅速結(jié)冰的喀嚓聲,表面生成暗藍(lán)色的冰花,變得像那幾塊水晶一樣,很快就不跳躍了。
“這種水晶的特殊磁場,能夠保證人類機體在死亡之后還能保持生前的形態(tài)。包括靈魂依舊保持著生前身體的質(zhì)感,但其實啊,都是幻想?,斞盼拿鲿r代的人們借助這種磁場想要延續(xù)自己的平均壽命,也是因為濫用水晶能量,導(dǎo)致自身的加速滅亡?!?p> “我……我已經(jīng)死了……”格雷格終于松開了我的大腿,跪在地上自言自語。
“估計是輻射而死的?!蔽艺f道,“其實我現(xiàn)在可能更擔(dān)心紐約中央車站那么多人,也會受到水晶的影響?!?p> “這個箱子……是特制的,能夠防輻射?!备窭赘裼袣鉄o力地指了指自己的文件包。
孟婆不屑地切了一聲:“再特制,能有三百米泥土堆在上面來的防輻射?你們這種人,自食惡果?!?p> “我……我該怎么辦?”
我看向孟婆,孟婆把水晶裝進(jìn)箱子里,重新遞到我的手上:“你的客人,你自己決定?!?p> “格雷格我會帶回事務(wù)所的,但是這個水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p> “這個水晶不過是在人間的水晶輻射到地獄中的影像顯化,在地獄中,沒什么實際作用,不需要特殊處理,你帶回去當(dāng)鎮(zhèn)紙都可以?!?p> 我把文件包夾在胳膊下,把已經(jīng)癱軟成稀泥的格雷格背在肩上:“行吧,那就回去了。”
“人類的好奇心有時候簡直就和他們的自大一樣麻煩?!泵掀疟г沽艘痪?,她在空中揮了揮手,打開一扇傳送門,門后是我的事務(wù)所。
“下次再見?!?p> “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不光光是找我解決麻煩?!?p>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向后退入傳送門里。
回到事務(wù)所中,我把格雷格放在地上,那個文件包放在他身邊。
“現(xiàn)在一切都清楚了,我們今天也差不多到這里可以結(jié)束了?!?p> “我不敢相信,我就這么死了?!?p> “嗯,死是一種什么感覺?”
“我……我還不知道。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慢慢適應(yīng)吧,這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來慢慢適應(yīng)的?!?p> “我沒有住處了,我變成流浪漢了?!?p> “你可以先在這里找個住所?!?p> “地獄里有住所?”格雷格從地上坐起來。
“山洞之類的,總歸是有的吧?!?p> 格雷格看著我,目光有些呆滯。他拿起文件包,吸著鼻子:“也許這是最好的歸宿。”
我沒有再說話,看著這個男人失魂落魄地抱起文件包,步伐踉蹌地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