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屠狗輕輕地將羊泉子的尸身放平,獨自蹲在地上替他簡單整理好遺容。
老魔頭曾也是兇威赫赫、跋扈乖戾的一代巨擘,此刻卻神態(tài)安詳、戾氣全無,依稀還能看出屬于原本那位放羊娃的稚嫩模樣。
二爺最后細細打量了一眼,不由得嘆息一聲:“人死了,總歸都是一樣。羊泉子,你欠黑鴉的債,銷了!”
劉屠狗在打量羊泉子,龍相堂中諸人則在打量他。
此刻這位黑鴉都統(tǒng)的氣息頗為古怪,若有若無,連尋常人都不如。按理說,這自然是劇斗之后損耗頗重所致,甚至可能還有不輕的內(nèi)傷在身,然而表面上又絲毫看不出虛弱之態(tài),反而一舉一動之間,另有一種極為獨特醒目的韻味在其中。
就如同猛獸在側(cè),哪怕并無傷人之意,依舊讓人心生忌憚。
或許,這位黑鴉都統(tǒng)心中,并不像面上這般平靜。
楊焰嬋悄然上前一步,淺淺一笑:“咱家與劉都統(tǒng)真是有緣,才剛在宮中照過面,不想又在汝南王府遇上了。哦,還未恭喜,聽說鎮(zhèn)獄侯對都統(tǒng)青眼有加,今日不過是頭回見面,就以詔獄南衙的重任相托,也難怪劉都統(tǒng)看不上咱御馬監(jiān)的八駿都統(tǒng)之位了?!?p> 他話里透出的意思很是耐人尋味,尤其是所謂的八駿都統(tǒng),與今日大朝會上天子將曲水河谷作為養(yǎng)馬地配屬御馬監(jiān)的詔命暗合。
汝南王若有所思,公西小白更是心生警惕,畢竟今后落霞公西氏就要與御馬監(jiān)做鄰居了,如何應對,還需盡快趕回族中稟報家主決斷。
劉屠狗站起身,看向楊焰嬋:“我道是誰,原來是楊總管,似乎你已經(jīng)不是‘內(nèi)詔獄’的人了吧,怎么還來干這拿人的差事?今兒個是詔獄南衙辦事,這人犯的尸身,就不勞楊總管費心了?!?p> 這就有些話不投機,楊焰嬋臉上的笑容淡去,不冷不熱地道:“聽說羊泉子此人與黑鴉衛(wèi),哦,如今是黑鴉軍了,曾有血仇?劉都統(tǒng)留下這尸身,想必是要帶回去挫骨揚灰、祭奠英靈的,如此固然解恨,卻于事無補。不如這樣,劉都統(tǒng)開個價,將這具尸身轉(zhuǎn)賣于我,給手底下的兄弟們掙些撫恤銀兩,豈非更好?”
劉屠狗聞言,搖搖頭道:“羊泉子雖然作惡無數(shù)、死不足惜,但畢竟于求道路上先行了一步,是我等前輩,如今既然已經(jīng)身死,往日種種也隨之煙消云散,就不要再作踐他的尸身了。更何況這具尸身,本是他奪舍而來,原主尚有宗族在,我黑鴉衛(wèi)自當完完整整地送回去,教他入土為安?!?p> 劉屠狗說得懇切、不似作偽,更何況他兇名在外,也不像是沽名釣譽的偽善之人。
在場諸人除去公西小白對他的性情知之甚深,其余幾人都很是有些意外,傳言劉屠狗睚眥必報,卻沒想到還有如此仁義大度的一面。
尤其楊焰嬋是個閹人,聽到“完完整整、入土為安”一句,更是動容。
他默然良久,拱手道:“都統(tǒng)高義,楊某萬萬不及。只是這具尸身蘊藏羊泉子神通真意,就這樣送回去,平白惹人覬覦,年深日久,更可能發(fā)生詭異的變故,非但無益,反而有害。楊某厚顏,還請都統(tǒng)允準,就在此處,由我將尸身上殘余的魔功靈韻收回,其余氣血骨髓,一概不取,亦絕不毀傷其半分,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哪怕原本不知或是故作不知,此刻都是了然,心道原來楊焰嬋所修功法,與這羊泉子頗有相似之處,甚至可能淵源極深,也難怪要迫不及待地趕來,還如此執(zhí)著地討要尸體。
再回想起方才赫連明河所謂“宮里這位還餓著”之語,均是不禁莞爾。
楊焰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所言又極有道理,更不惜在眾人面前展現(xiàn)自家魔功吞噬他人的大秘,劉屠狗也不好再阻攔,否則就真成了阻道大仇了。
于是他點了點頭,退到一旁。
楊焰嬋感激地一笑,走到尸身跟前蹲下,一掌輕輕印在尸身額頭,將某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從尸身上抽離。
漸漸的,他的指甲上泛起粘稠如血的艷紅色光芒,且愈來愈盛,映襯著他越發(fā)俊美的容貌,直如妖魔。
眾人看了兩眼,這才掩耳盜鈴一般扭過頭去,以示避嫌之意。
劉屠狗與公西小白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赫連明河則瞪眼瞧向二爺,似是有些躍躍欲試。
劉屠狗覺察到赫連明河不懷好意的視線,扭頭看去,不由得咧嘴笑道:“再叫俺病秧子,本都統(tǒng)就一刀剁了你!”
赫連明河絲毫不懼,反而幸災樂禍地道:“哎呦,可笑死你家赫連爺爺了!你吞天病虎的名號,京師里已然都傳開了,再怎么呲牙,還能讓天下人全都閉嘴不成?當日在莊外,若不是看你一副快斷氣的模樣,老子早就用出分生死的第三刀活劈了你了,哪還能讓你站在這里嘰嘰歪歪?”
然而他嘴上說得囂張,卻終究沒再提那三個字,蠻族最是敬重英雄,一次還可以說是調(diào)侃,兩次就是真的侮辱人了,他赫連明河自然不屑如此。
于是,這位羆蠻少主大手一揮,很是大度地道:“今日你已大戰(zhàn)了一場,老子才不會趁人之危,等哪天心情好,再跟你比劃比劃。”
他停頓了一下,又瞪著大眼補充道:“先說好,下回不許讓你那幾個靈感境的部將幫忙,若是逼急了老子,真當我羆蠻無人不成?”
這位羆蠻少主形貌雖惡,卻當真是個妙人,被他一打岔,龍相堂里原本有些凝滯肅穆的氣氛頓時松快了許多。
片刻之后,楊焰嬋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劉屠狗一眼,贊嘆道:“劉都統(tǒng)好霸道的刀意,楊某此來,當真是只能吃些殘羹剩飯了,好在最根本的靈韻尚存,總算不虛此行?!?p> 他微微點頭致意:“承蒙天家優(yōu)容,教御馬監(jiān)悠游度日了二百年,如今正是百廢待興,所謂八駿,不過草創(chuàng),精騎二字更是無從談起,劉都統(tǒng)他日有暇,不妨來指點那些小子們一二,好教他們知曉個天高地厚?!?p> 于這位御馬監(jiān)總管太監(jiān)而言,釋放這種程度的善意已是極限,至于這份善意能保持多久,只能說詔獄與實際上承繼了內(nèi)務司衣缽的御馬監(jiān)之間,注定不會和睦。
劉屠狗點點頭,算是接受。
楊焰嬋又向汝南王行了一禮:“殿下,奴婢改日再來府上請安?!?p> 姬天養(yǎng)頷首笑道:“宮中事務繁忙,孤王就不強留了,楊總管請自便。”
楊焰嬋躬身后退幾步,才要轉(zhuǎn)身,忽又看向公西小白,嫵媚一笑:“公西少主體魄雄健、靈感境界之中罕有其匹,著實讓楊某見獵心喜,今后你我兩家比鄰而居,有機會自當多親近才是?!?p> 見此情景,公西小白且不提,諸人卻都是渾身一震,均感心中滑膩、頭皮發(fā)麻,赫連明河更是放聲大笑,尖銳刺耳、有若豺聲。
唯有那尊猙獰兇惡的龍相菩薩,始終寂寂無言、怒對眾生。
或生或死、一視同仁。
屠龍氏
感謝北山洪子100、大萌黃1000、絕版V爛人500、cy1丶100、鐘山神1的500、朕的大清安在乎100、林楚凡100、原罪唯愛fd100、基我基九100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