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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

第五章 山主

屠狗 屠龍氏 2891 2021-06-04 23:14:18

  聞言,丁老家主卻搖了搖頭,答道:“怕是要讓楊校尉失望了。老朽生前并非教門中人,不通修行之道,素來敬鬼神而遠(yuǎn)之,誤打誤撞修成尸中神后,與外界亦無往來,并不知曉這山??h為何多生怪異。”

  “嗯?”楊雄戟眉毛一挑,語氣已是沉了下來:“老先生莫不是在消遣楊某?這尸中神如此詭異,此前更聞所未聞,必是哪家的秘傳,要修成絕非易事,何來誤打誤撞之說?”

  丁老家主嘆了口氣,解釋道:“非是老朽故意欺瞞,這個法門乃是多年前老朽翻閱古籍時偶然所得,當(dāng)時雖覺荒誕不經(jīng),因其太過驚世駭俗,印象卻極深刻,不經(jīng)意便記了下來。前些日子老朽病篤、纏綿病榻,心知大限將至,卻始終放不下家中的兒孫們?!?p>  “說來慚愧,老朽生前雖以道德文章聞達(dá)于世,然而宦海沉浮、漂泊半生,家中后輩疏于管教、皆不成器,多有仗勢欺人、橫行鄉(xiāng)里之舉。我死之后,家道必衰,若彼輩仍不知收斂,恐有破家之厄。因這個緣故,我是日日懸心、時時憂慮,以至于越發(fā)昏沉糊涂起來?!?p>  “忽有一天夜里,老朽半夢半醒之間,眼前忽然光芒大放,憑空飛出這篇法門來,字大如斗、其燦如金,照得屋中有如白晝??傻壤闲鄦拘阉藕虻膬号拖氯?,卻都說未曾見到什么字跡和金光。這下老朽便動了心思,將圣人教誨一概拋諸腦后,照著法門勉力一試,竟而真的成就了,方知鬼神之說并非全是虛妄?!?p>  丁老家主是讀書人,說起修行始末來頗為細(xì)致形象,直如說書一般。

  阿嵬聽得張大了嘴,它是靈應(yīng)侯半個傳人,也不知當(dāng)年在靈應(yīng)侯麾下聽用的鬼神里,可有詭異如斯的尸中神?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yuǎn)。老先生竟因愛子而成神,也當(dāng)真是天下奇聞了?!睏钚坳蛔「锌?。

  他略作思忖,已然有了決斷:“老先生雖未行不法之事,但所言實在匪夷所思,不知那本古籍在何處,可否取出一觀?若真是正兒八經(jīng)的神道典籍,楊某立刻就走,再不來攪擾老先生清修?!?p>  丁老家主笑容依舊僵硬,難掩那分陰森之感。

  他再次搖頭道:“那本古籍還是很多年前,老朽在潁川郡王府藏書樓中所見,此刻如何拿得出來?”

  “當(dāng)今陛下第四子,潁川郡王?”

  “正是。殿下自幼喜好詩文,就藩那年途徑本縣,老朽正巧賦閑在家,又在郡中薄有才名,與殿下相談甚歡,遂被征辟入郡王府,做了一任文學(xué)官。只因彼時殿下是提前就藩、年紀(jì)尚輕,又禮賢下士,以師禮相請,縣中便人人皆道老朽做了郡王蒙師。試想宮中皇子自有博學(xué)大儒為之開蒙,老朽如何夠得上?唉,這本是老朽平生最得意之事,想不到卻成了兒孫驕矜妄為的倚仗?!倍±霞抑髡f著說著就有些跑題,言罷又是嘆氣。

  楊雄戟卻是眉頭大皺,口中一連串地發(fā)問道:“不知那郡王府藏書樓中可還有別的修行典籍?老先生見到的那冊是單獨存放,還是混在常去翻閱的文集之中?是自己偶然所得,還是有人從旁引導(dǎo)?”

  丁老家主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驚疑不定地道:“楊校尉是懷疑,老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并非偶然,而是被人刻意設(shè)計?這怎么可能?”

  楊雄戟見他這副模樣,心里便多了幾分把握,笑道:“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潁川郡王既然自幼喜文,身邊文學(xué)之士想必不少,老先生與他才見一面便得了賞識,尚可說是老先生才高,可偏偏就是老先生于王府諸多藏書之中得了這篇本應(yīng)秘不示人的神道法門,又恰好與自身契合無比,瀕死之際顯化神異,稍一嘗試就有所成。若成就尸中神真?zhèn)€如此容易,這天下怕是早就神靈遍地了?!?p>  丁老家主的臉色更加難看,口中卻猶自反駁道:“非是老朽不信,可若是真的有人在暗中推動此事,這可遠(yuǎn)比尸中神本身還要駭人聽聞?!?p>  楊雄戟擺擺手打斷,繼續(xù)道:“是與不是且放在一邊兒,楊某再多問一句,老先生亡故之后,家中可曾向潁川王府報喪?”

  聽他有此一問,丁老家主倒是不假思索地答道:“老朽曾是郡王府屬官,按理是該知會府上一聲,郡王府照例亦會有所表示,以全君臣的情分。只不過老朽僅是停靈一夜,第二日便一切如常,是以未及報喪。”

  楊雄戟點點頭,意味深長地道:“若是楊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罷了,若此事另有內(nèi)情,老先生的事本就瞞不了人,哪怕不曾報喪,郡王府早晚也會知曉,更何況丁家內(nèi)外難保沒有眼線……”

  丁老家主點點頭,順著楊雄戟的話頭問道:“倘若真如校尉所言,這背后之人所圖為何?”

  “這可就不好說了,正統(tǒng)教門孕養(yǎng)神靈,要么是為了吸引信眾、凝聚香火,要么是為了看守門戶、護佑道統(tǒng),至于一些偏門兒的……”

  楊雄戟頓住話頭,扭頭看向阿嵬和棄疾。

  阿嵬朝丁老家主呲著牙,怪笑著接口道:“偏門兒的可就多了,當(dāng)奴仆使喚的,當(dāng)寵物玩弄的,煉成化身、器靈或是丹藥的,哦,直接吞吃也是有的,俺們黑鴉就見過一個老魔頭,用香火喂養(yǎng)了三只小羊羔,餓了就殺來吃……”

  聽眼前這頭馬形大妖侃侃而談,丁老家主不由得駭然失色,形貌愈發(fā)猙獰可怖,畢竟尸中神如此稀少特殊,恐怕并不在正統(tǒng)之列。

  只聽他有些頹然地道:“其實這些天來,老朽私底下并非沒有懷疑,卻也只當(dāng)是這山??h風(fēng)水特殊,對尸中神的修行有所助益,這才僥幸成功罷了?!?p>  “哦?此話怎講?”楊雄戟眸光一閃,問道。

  先前還推脫不知情的丁老家主知無不言:“據(jù)縣志記載,本縣古稱桑陰縣,縣南曾有一座植滿桑樹的山丘,名曰桑丘,因縣城在桑丘之北,故名桑陰。后來不知何故,桑丘于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個小土堆??h中宿老見失了桑丘蔭蔽,恐于風(fēng)水有礙,便向官府請愿,在桑丘舊址建了一座山神廟,并改桑陰縣為山??h了?!?p>  見眾人臉上仍有不解之色,丁老家主解釋道:“在老朽看來,這問題或就出在桑陰二字上。正所謂‘日落桑榆下,寒生松柏中’,桑榆這兩種樹自來便有日暮、晚年之意,更有‘桑榆之陰不居’的說法,許是桑陰縣的風(fēng)水本就利于聚陰藏煞,哪怕桑丘已平,依舊與別處不同?!?p>  “老先生當(dāng)真博學(xué)?!?p>  楊雄戟恍然,冷笑一聲道:“往縣名上加個山字就真有山丘蔭蔽了?當(dāng)年請愿之人不是愚昧無知就是居心叵測,那山神有廟無山、名不副實,先天就不足,能有什么威能護佑眾生?不心生怨憤化為惡神就該燒高香了!如此看來,此地對某些人來說當(dāng)真是個種莊稼的寶地,近日靈異頻出,想是收割的日子快到了?”

  他回身看向張金碑:“你們先前去的就是那座桑丘山神廟?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未曾進(jìn)入林中的張金碑啞然,理所當(dāng)然地看向小藥童和阿嵬。

  棄疾與阿嵬亦是面面相覷,只顧著朝廟祝老婆子要錢了,哪有閑工夫管廟里供的泥塑木胎是誰?更何況除去不成氣候的木魅和吸血鬼雀,也并無什么特別之處啊。

  棄疾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問阿嵬道:“林子里那些是桑樹?”

  銀馬大妖當(dāng)即翻了個白眼:“柳樹俺就認(rèn)得?!?p>  楊雄戟忽然咳嗽一聲,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它猛看。

  小藥童也扯了扯它的鬃毛,勸說道:“這位老先生雖然打架不行,但是講故事很好聽啊。”

  聞言,阿嵬這才老大不情愿地張開嘴,吐出一縷黑色的煙氣。

  原本一頭霧水的丁老家主如遭雷擊,顫聲道:“這是?”

  “你聽好了,俺單名一個嵬字,只消接了這縷地脈龍氣,便是俺座下鬼神,從此聽俺驅(qū)使,亦可受俺庇護!”

  靈感境大妖阿嵬,自己便是一座山。

  方才被楊雄戟一通恐嚇,丁老家主早已有些六神無主。

  他僅是略作猶豫,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任由那縷似輕還重的黑色煙氣落在頭頂,融入他顱中神廟,化為一盞燃燒著黑色火焰的長明燈。

  阿嵬滿意地點點頭:“從今以后,你名丁桑陰?!?p>  丁老家主恭聲應(yīng)諾,頓首再拜。

  “臣尸中神丁桑陰,參見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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