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河畔,炊煙裊裊。
一朵朵白色氈帳連綿,奶茶與烤肉的香氣彌漫在白戎人的營地里,叫醒了圈中牛羊與氈帳前臥著的獵犬。
健壯結(jié)實的孩子們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袍,在氈帳間互相追逐著奔跑。
遠(yuǎn)方,突然響起一串凄厲而急促的口哨聲,引起了營地中戎人的注意。
一個年紀(jì)稍大的半大小子噌地翻上馬背,雙臂一撐,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馬鞍上,手搭涼棚向著遠(yuǎn)方張望。
遠(yuǎn)方雪丘上,一個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輕女子正騎馬從丘頂往下跑,邊跑邊不斷地把馬鞭狠狠抽在坐騎身上。黑斗篷上的連體兜帽被風(fēng)吹落,露出女子滿頭的烏發(fā)。
地面微微震動起來,清脆的馬蹄聲回蕩在冬日的草原上。
“是奕朵兒姐姐!她一定帶來了冬月草!”
馬背上的半大小子驚喜地喊了一聲,兩腿一分,屁股落在馬鞍上,順勢彎腰三兩下解開韁繩,就要迎上去。
一只修長的手掌攥住了韁繩,本已蓄勢前沖的馬一甩脖頸,卻沒有撼動那只手分毫,身不由己地前腿一曲,只得硬生生停下。
半大小子吃了一驚,慌忙抱住馬頸防止自己掉下來。他扭頭一看,怒道:“你干什么?”
攥住韁繩的是一個白白凈凈的青年,額頭很寬,眉毛很淡,修長的身軀在五大三粗的戎人之中顯得極為高挑。他身上雖然是白戎人常穿的厚實皮袍,皮袍下卻還裹著一件白色的麻布長衫,頭上戴的亦不是氈帽,而是周人才用的束發(fā)木冠。
青年沒有回答半大小子的問話,而是眉頭緊緊皺起,盯著遠(yuǎn)方那名縱馬飛奔的女子。
半大小子有些惱怒,這個寄住在部落里的周人平日里不干活到處游蕩也就罷了,空有個大個子,腿細(xì)胳膊細(xì)的,性子也是軟弱可欺,肯定做不來縱馬殺敵的勇士,怎么今天竟然有膽子攔下他的馬?
只是他也不傻,從剛才青年露的一手就可以看出對方的力氣著實不小。半大小子心里掂量比較了一下,明智地選擇了先忍下這口氣。
他心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不由自主也抬頭朝遠(yuǎn)方看去。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幾乎與此同時,地面的震顫忽然大了起來,這下營地里所有的戎人都知道不妙了。不少青壯不等摸清情況,已經(jīng)先一步鉆進(jìn)氈帳里扯出彎刀,拼了命地沖向自己的戰(zhàn)馬。
半大小子的臉色突然煞白,因為他已經(jīng)清楚地看見了,就在那白色的雪丘上,突然蔓延上來一層黑壓壓的人影。
一桿描繪有九條白狼尾的黑底大旗猛地樹立起來,在雪丘上獵獵而舞。
雖不是那桿震懾西北邊地千余年的九尾白狼大纛,依然令所有見到大旗的白戎人臉色大變。
“公西人!”
營地中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凄惶的喊叫,緊接著代表敵襲的號角被驀地吹響,整個營地頓時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之中。
密密麻麻的騎兵群中,有一人微微前突,慢條斯理地自箭筒中拈出一支羽箭,搭在手中的巨大長弓上。
弓弦一寸寸繃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震顫聲,崩的一聲,羽箭離弦,飛射向那名騎馬示警的女子。
這是一支報信的鳴鏑,此刻卻用來攻擊。
它在空中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不是射人,而是射馬。
年輕女子聽到身后弓弦響,立即機(jī)警地一個伏身,藏在了坐騎右側(cè)。不想那只怪叫著的羽箭根本就沒有從頭頂越過,而是徑直擊中了坐騎的右后腿。
那馬兒前腿與左邊后腿仍然前躍,右后腿卻使不上力,一腳踩空,登時失去平衡,向著右前方跌飛出去。
年輕女子的馬術(shù)著實精湛,臨危不亂,順勢往馬腹下一鉆,輕巧地一個翻身,整個人就轉(zhuǎn)到了坐騎的左側(cè),避免了被倒地的坐騎壓斷腿的危險。
她伏在馬肚上,匆忙間側(cè)頭看了一眼,只見坐騎的右邊兒后腿上被一支羽箭射穿了骨頭,又在倒地時被自身重量壓斷了一條前腿,鮮血流淌到馬兒的肚皮下,傷勢十分沉重。
鳴鏑即是沖鋒的命令,手舉黑底白狼尾大旗的旗手縱馬前移,沒有多余的雜音,黑壓壓的公西鐵騎從丘頂俯沖下來。
此時,不少白戎人的戰(zhàn)士也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在一名頭人的大聲呼喝下亂糟糟地匯合在一起,向著年輕女子沖了過去。
“小子,不想死就趕緊跑,你的族人擋不住公西氏多久。”
青年松開了手中韁繩,雙手向后伸進(jìn)棉袍里一陣掏摸。
在半大小子的注視下,青年竟然從背后掏出了兩柄青綠色的手斧!
斧柄約有青年的小臂長短,斧刃呈現(xiàn)優(yōu)雅的半月形,極長極薄,閃著寒光。
這倒還罷了,尤為引人注目的是用來砸擊的斧身。
那里并非是鍛造齊整的堅實鐵塊,而是被雕刻成了一頭墨綠色的麒麟,鱗爪飛揚、栩栩如生,立刻讓這兩把俗不可耐的兇器擁有了某種華貴神秘的韻味。
半大小子張大了嘴,眼睜睜地看著他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周人小白臉輕飄飄地騰空而起,手中還舉重若輕地拎著兩把殺氣騰騰的猙獰利斧。
那青年一步越過半大小子的頭頂,飛快地在營地中騰挪縱躍,每每足尖在栓馬樁、旗桿等處輕輕一點,人就躍出數(shù)丈。
他并不騎馬,出了營地就發(fā)足狂奔,竟然快逾奔馬,十幾個呼吸間就后發(fā)先至,擋在了那名年輕女子的身前。
以他二人為中心,公西鐵騎與白戎騎士很快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持兩柄墨綠麒麟斧的青年挺立潮頭,迎面是縱身有十余騎的厚實陣型,從青年的角度看去,簡直黑壓壓地看不到頭。
“不要亂跑。”青年溫和道。
他雙足狠狠跺地,將冬日堅硬的泥土踩出了兩個深坑,牢牢地扎下根來。
年輕女子身量苗條,膚色在草原女子中稱得上白皙,透著健康的紅暈,與額頭上紅寶石做成的抹額交相輝映,包裹全身的黑袍斗篷下顯出一小圈白色的裙擺,是典型的白戎貴族女子裝扮。
有膽量冒著被追殺的危險孤身報信,性子自然極為剛強(qiáng)。
她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走到青年身后不遠(yuǎn)處,坦然看向公西氏鐵騎砍來的刀鋒。
持斧青年微微側(cè)頭,心中簡略估算了一下,知道白戎少女的站位極好,既不妨礙自己揮斧,也不會因為離得太遠(yuǎn)而被繞過自己的敵人攻擊。
他放下心來,大喝一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