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兩張投名狀（上）

　　先登臺頂，中軍將旗之下，唯有兩人當(dāng)風(fēng)而立。

　　一人是朔方將軍常兆清，另一人則是新官上任的劉屠狗。

　　二爺在大周邊軍內(nèi)的正式官職仍是先登左尉，那根本不合邊軍體制的所謂黑鴉衛(wèi)和血棠營，只是對外時說著好聽，除了第四旗上下，根本不會有人當(dāng)真。

　　至于常兆清，則是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

　　身為獨當(dāng)一面的邊軍大將，當(dāng)然有便宜行事之權(quán)，即便是封官許愿這種為上所忌的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事實上當(dāng)年降卒組成的先登衛(wèi)就是這么來的。

　　說白了，這類編制與官職根本就是為了招安而設(shè)，哪位將軍出征都會帶上三五張蓋了軍部大印的空白官憑，填上姓名官職就可送人。

　　這種出身的官員，即便頂著個將軍的頭銜，也比不上一個普通邊軍校尉說話硬氣。

　　史書上用這招用出了名堂的不乏其人，最有名的則莫過于那位因“跋扈”、“結(jié)黨”二罪而身死族滅的武成王戚鼎。

　　當(dāng)年西征途中，這位王爺不知隨口封出去多少將軍、校尉，甚至連王侯爵位都敢張口許人，一連串威逼利誘、連消帶打，使得西域諸國內(nèi)亂紛起、百萬聯(lián)軍分崩離析，才得以最終平定西域，立下不世殊勛。

　　“為了顧及薊州方面的面子，右營入薊之后，仍是號稱一衛(wèi)，正式場合當(dāng)然是先登衛(wèi)，私下里叫先登叫黑鴉大可以隨你的意，對外你便以副尉的名義暫代先登校尉之職。”

　　常兆清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劉屠狗聞言笑道：“軍門叫卑職上來吹風(fēng)，要說的不僅僅是這些吧？”

　　常兆清瞇起眼睛，神情鄭重了幾分，答非所問道：“金城將軍申屠淵是軍機(jī)曹公的愛將，這次直面賀蘭王帳的大軍，責(zé)任實在重大。然而他背后的薊州牧和薊州總兵卻都是慕容盛的門生，這位慕容氏家主的行事風(fēng)格你應(yīng)當(dāng)很熟悉吧？朝廷和軍部對此終歸是有些不放心的。”

　　劉屠狗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慕容氏家主的名字，之前他只知道是慕容春曉的祖父來著，然而竟能一手把持一州軍政大權(quán)，圣人門庭也當(dāng)真不同凡響。

　　至于行事風(fēng)格，想想慕容小娘兒的手段就能知曉一二了。

　　二爺咧嘴一笑：“慕容氏一向喜歡躲在后頭搞風(fēng)搞雨，軍門不怕我去了薊州，跟兩位大佬眉來眼去，壞了曹軍機(jī)的平狄大計？”

　　“我這個朔方將軍做得馬馬虎虎，實在有負(fù)圣恩，但自問還不是個尸位素餐的酒囊飯袋。你劉屠狗是不是慕容氏埋進(jìn)朔方的釘子，我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p>　　常兆清笑著搖了搖頭：“你這個突然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家伙，殺賊立功不消說，惹麻煩的本事更大，留在朔方只能給我添亂，還不如去薊州做一番事業(yè)。反正在薊州方面看來，你和血棠營……”

　　他盯著劉屠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始終是朔方邊軍的人，我的人，天子的人！”

　　常兆清嘴皮子上下翻動、將心中謀算娓娓道來，此情此景，讓劉屠狗頓生似曾相識之感。

　　這是他遇到的第幾個生了玲瓏心肝、一根腸子能拐上幾十道彎兒的人物了？

　　“你是我的部下，金城將軍為了避嫌，不到生死關(guān)頭是不會讓你上陣的，我猜多半會先讓你暫駐薊州城，和其余援軍一并聽候曹軍機(jī)調(diào)遣。在薊州城內(nèi)你雖是客軍，但真要較真，根子上還是天子禁軍，高出薊州郡軍一等。對于薊州人而言，血棠營雖無監(jiān)軍之名，卻是實實在在的天子耳目?！?p>　　二爺哼哼道：“那豈不是誰都不待見了？”

　　常兆清笑瞇瞇道：“有得有失嘛，你此去本就是做惡人的，就不要指望人家能給你好臉色看了。你要做的就是監(jiān)視薊州地方，即便金城失守，也要穩(wěn)住薊州城，確保天子的權(quán)威?！?p>　　這話說得很有幾分意思了，恐怕常兆清方才所說的做一番事業(yè)，指的根本不是平狄，而是要趁機(jī)把邊軍的勢力滲透入薊州，擴(kuò)大天子和朝廷的權(quán)威。

　　劉屠狗眸光閃動，問道：“要說天子耳目，曹軍機(jī)的京師禁軍且不論，恐怕北定府鎮(zhèn)軍和青州邊軍也會出兵吧，一個小小的血棠營能派上啥用場？”

　　“血棠營再小，有你這個半步神通的校尉在，誰敢輕視？”

　　常兆清笑道：“曹公何等地位，自然要愛惜羽毛，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過；北定府處境尷尬，真定王人老成精，他的恒山鐵騎更加不會輕舉妄動；至于青州，根本已是太子與長公主的私產(chǎn)，身子就不正，說話做事也就沒有底氣。算來算去，也只有朔方干凈些。”

　　劉屠狗的頭都大了，這薊州怎么看都要比幽州還兇險復(fù)雜十倍，但凡行差踏錯或是運氣差些，自己還有可能全身而退，血棠營卻不知還能活下幾個人了。

　　“謀慮深遠(yuǎn)、不避嫌疑，守一隅之地而心懷天下，也難怪軍門能深得天子信任了。俺只問一句，血棠營有啥好處？”

　　“直達(dá)天聽便是最大的好處，換做旁人去，黑鴉衛(wèi)就只是個笑話，你去了，未必不能得個黑鴉校尉的實職?！?p>　　說到此處，常兆清突然嘆息一聲，似是十分遺憾：“我倒是有些羨慕申屠淵了，將來為你請功的折子怕是要著落在他的身上，好大的一份善緣呦?！?p>　　“啥善緣嘞，不是軍門這樣的霸道性子恐怕也做不來金城將軍，想來申屠將軍的心眼兒也大不到哪里去。血棠營到他的地頭上搞風(fēng)搞雨，還能給俺好臉色？”

　　二爺不懷好意道：“立功升官不好說，給人當(dāng)?shù)蹲託⑷朔呕鸬故菦]跑，不怕我捅了天大的簍子連累你吃掛落？”

　　常兆清終于大笑出聲：“沒有這點兒擔(dān)當(dāng)，也不配做這個朔方將軍?！?p>　　“黑鴉衛(wèi)三日后出征，還請軍門配齊一千人的戰(zhàn)馬甲兵和一應(yīng)輜重，要出去唬人，總得有些封號衛(wèi)軍的模樣不是？”

　　既然是號稱一衛(wèi)，理所當(dāng)然是一千騎，二爺理直氣壯。

　　懶得去分辨常兆清所說幾分真幾分假，他輕輕躍起，一步飛下先登臺。

　　瞇眼瞧著劉屠狗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常兆清莞爾一笑。

　　“連慕容氏這樣的圣人高姓都看不上，自然是想著攀姬家的高枝，不交張投名狀上來，天底下哪來這樣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