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光怪陸離的酣暢大戰(zhàn)以極快的速度分出了勝負。
若是按照黑鴉校尉的說法,滿打滿算不過三刀而已。
黑鴉校尉以一柄屠滅刀力壓神將后裔哥舒東煌,前者一刀更勝一刀的雄強霸道有目共睹,后者硬接半步神通一刀仍然傷而不死,也是雖敗猶榮。
劉屠狗原地駐足半晌,向觀戰(zhàn)的蕭玄旗與周鐵尺告罪一聲,隨即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在萬眾矚目之中一步步走回自己所住的院落。
依舊是那個僻靜雅致的院落,劉屠狗依舊斜坐青石。
院中還有數人,劉去病理所當然侍立在二爺身后,與身側名為棄疾的小藥童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覺得在二爺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白函谷端坐在不遠處的一張石凳上,能在境界遠勝于他的黑鴉校尉面前受到如此禮遇,那一幕二百刀鞘二百旗的撼人場面可謂功不可沒。
這個家族遭逢劇變連家傳《刀耕譜》都斷了傳承,不得不進入金城驍騎衛(wèi)搏富貴的青年,無論是天性使然還是際遇打磨,對人對事都帶著股冷厲涼薄的味道。但是不得不說,對于一名見慣了殺戮犧牲且需要隨時做出決斷的白隼左尉而言,這種心性并不是件壞事。
任西疇立在一顆離得稍遠的樹下,打定主意不去跟新來的劉去病爭寵,這個心思莫測的魔門北宗獨苗,哪怕是成為宗師后,依舊以二爺的忠心屬下自居,幾次出謀劃策都是不遺余力,甚至甘愿自擔惡名,這讓很多人都頗覺不可思議。
楊雄戟則低著頭蹲在溪水邊,手指撥弄著水底的幾枚鵝卵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黑鴉原本剩下三百,去病帶來了五百人,若是再加上白左尉的二百白隼,眼下咱們手里剛好一千騎,任老哥先前說的在理,是該有所安排,使兄弟們各安其位,都有個好結果才是。”
劉屠狗的聲音在靜謐的院落中彌散開來。
任西疇微微垂首,一張臉被頭頂樹冠投下的陰影斜斜分割成兩半,臉上的黑色火焰紋飾在這交錯的光影里像是活了過來,在輕輕躍動。
他開口道:“全憑大人決斷,屬下等必遵令奉行?!?p> 楊雄戟丟下指間的鵝卵石,抬起頭悶聲道:“老任是宗師,見識廣主意多,又全心全意為二哥謀劃,怎么也得給個營尉做才妥當。”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扭頭看了過來。
在外人眼里,楊雄戟整日里仗著二爺的勢言行無忌、橫行霸道,就是個雖有些小心機卻無太多城府而言的雄壯莽夫,除劉屠狗之外再無人知曉他的底細,哪里能想到這廝竟是個出身大族的讀書人,胸中自有大志向大丘壑?
楊雄戟還有些話并沒說出口,他追隨劉屠狗從軍,是二哥在黑鴉里的頭號心腹,許多時候不但不能爭,反而還要主動讓,這種玲瓏心思,絕非莽夫能有。
在他看來,也只有二哥的心胸,才能容得下任西疇此人,而且毫無猜忌之心。瞧瞧那位正端坐石凳充大爺的白函谷,不就是被驍騎校尉甘酒泉忌憚排擠,甚至連大戰(zhàn)后左營幸存的二百人都給借機一并掃地出門?雖太過極端,卻并非沒有道理,須知這人心一旦變了,再想變回來可就難上加難了。
劉屠狗笑問道:“哦?那另一個營尉誰來做?”
楊雄戟也笑道:“自然是白左尉,人家堂堂宗師、世代將門,帶著二百精銳白隼來投,咱們也不能小氣了不是?”
白函谷依舊閉口不語。
劉屠狗哈哈一笑,點頭道:“那兵員如何分配,百騎長的人選呢?”
任西疇再次開口:“唯大人獨斷,屬下等不敢置喙?!?p> 劉屠狗這回卻是搖頭:“黑鴉衛(wèi)已經不是邊軍,尤其咱們這一千騎是七拼八湊而來,大可不必嚴遵舊制,要我說,起碼在衛(wèi)里,一千人可編為三營,你、白左尉還有雄戟,皆任營尉?!?p> 他站起身:“幾位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白左尉,兩百白隼自然仍歸你統(tǒng)領,且我有個心思還需你點頭允準,我呢,想再給你添上二百人馬,條件是你給我留出一個白隼百騎長的位置,人選暫時還沒有,你可以先自領?!?p> 白函谷聞言也站起身來,抱拳道:“大人叫我函谷便是,我麾下除去一個李承德,并無合適的百騎長人選,本就想請大人指派的?!?p>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黑鴉校尉和氣歸和氣、大氣歸大氣,但論及霸道專斷,比起甘酒泉那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黑鴉衛(wèi)事務,自始至終都是此人一手掌控,即便是身為宗師的任西疇,亦只能建言,不能決斷。
白函谷一表態(tài),院中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便驟然松快起來。
劉屠狗率先向院外走去:“既如此,幾位便隨我出去當眾受命吧,今日就把事情辦利索了,大家都爽利?!?p> 校場中的白馬健兒早已散去,哥舒東煌及一千戎騎也不見了蹤影,三百老血棠、五百新黑鴉以及二百白隼仍在原地等候。
三部人馬則彼此隔開一段距離,偶爾交錯的目光中既有期待與審視,也不乏挑釁與厭憎。
見到幾位統(tǒng)領去而復返,整座校場立刻靜得落針可聞,卻又有一股無聲的騷動在悄然蔓延。
劉屠狗面對著一千人馬站定,環(huán)視一遭,隨即絲毫不拖泥帶水地吐氣開聲道:“今日起,黑鴉衛(wèi)編為三營,第一營名為血棠營,任西疇!”
“屬下在!”
“你為血棠營尉,統(tǒng)轄三百黑鴉舊部,張金碑、桑源、傅陽關三人為百騎長!”
“遵命!”任西疇抱拳拱手,凜然應命。
被點到名字的三人連忙下馬,半跪在地,抱拳俯首道:“遵命!”
張金碑在先登衛(wèi)時就是百騎長,又是大旗門少主,他擔當此任無人不服。
桑源是任西疇舊部,投靠劉屠狗又早,而且每次到了戰(zhàn)場上都是狂笑殺敵、如同瘋魔,算是一員悍將,被二爺刻意晾了這么長時日,也該苦盡甘來。
唯獨傅陽關,這個做過羊倌兒的窮酸秀才歷來沒什么建樹,城府深、性子又陰沉,曾親手掐死如親兒子一般寶貝的小羊羔,即便在黑鴉中亦不討喜,地位遠不及同時從軍的鐵匠之子曹春福,更別提后來居上的徐東江。
他身軀微微顫動,一時間竟有些情不能自已。
任西疇看向手下三位百騎長的目光卻透著十足的滿意,這三人的性子都偏向陰柔殘酷,且江湖草莽習氣頗重,再配以大多受過二爺拈花授記的血棠老底子,假以時日必成大人手下一柄鋒銳至極的妖刀。
“第二營為青牛營,下轄一百公西狼騎、二百無定刀客,楊雄戟!”
“在!二哥,好歹也該叫綠螭營啊大戟營啊啥的,這青牛……”
“怎么,不愿意干?”
楊雄戟忙抱拳拱手道:“愿意愿意,屬下遵命!”
“公西十九、董迪郎、曹春福為青牛營百騎長!”
除公西十九重傷休養(yǎng),另兩人同時下馬,轟然應命。
董迪郎是校尉之子,不愿托庇于父親羽翼之下,自朔方一路跟隨劉屠狗,談不上盡心盡職,卻也中規(guī)中矩,尤其此人其實不乏將種子弟的乖戾豪邁之氣。
曹春福出身打造出繡春刀的朔方曹氏,頗有志向,本性淳厚,在二爺堵門募兵時便追隨,是真正的心腹,經過一番磨礪后雖及不上徐東江惹人注目,卻也足以勝任。
再加上死士出身的公西十九,這三人除去劉屠狗本人,恐怕也唯有楊雄戟壓得下,而這一營日后只怕會成為兇猛勝戰(zhàn)的敢死之營。
“第三營為寒蘆營,白函谷為寒蘆營尉,與李承德各領一百白隼,劉去病、徐東江領二百無定刀客輔佐之!”
被點到的四人同樣凜然應命。
白函谷與李承德自不必說,劉去病、徐東江兩人的安排著實有些出人意料。
這兩位都是年紀極輕的絕對心腹,又都早早顯露出帶兵的天賦,是公認被劉屠狗寄予厚望的人物,沒有放在身邊親自教導,反而被派到白函谷手下磨練,恐怕不只是監(jiān)視制約那么簡單,只怕是還要榨干白函谷這位將種子弟胸中韜略,尤其是那本《刀耕譜》。
結合白、劉、徐三人的心性,寒蘆營日后未必是最能打的,卻一定最重兵法廟算,最為冷漠無情。
劉屠狗其實沒有想這么多,只是憑著對諸人心性的了解隨心而為,反倒是其余人頗多思量,越琢磨就越是暗自心驚。
沒等眾人想清楚其中所謂深意,聞訊去而復返的周鐵尺騎馬奔入校場,直至劉屠狗面前,一張老臉上盡是冷笑。
“劉校尉,你可知罪?”
“哦?除了打傷哥舒東煌,我還犯了啥罪,勞動您老專程跑一趟來嚇唬俺?”
“跋扈之罪!其罪狀有三!”
“其一,私納部曲!其二,吞并白隼!其三,擅立營伍軍制!”
“呦,俺記得當年武成王戚鼎被誅,罪名也是跋扈二字吧?劉屠狗真是受寵若驚。等進了京,俺自會向侯爺請罪,老周你就甭瞎操心了?!?p> 劉屠狗咧嘴一笑,揶揄道:“早知你沒安好心!早起兒喝的蘿卜湯,現在才放他娘的狗臭屁,遲了!”
話音落下,滿場鴉雀無聲。
周鐵尺老臉通紅,惡狠狠瞪了劉屠狗一眼,拂袖策馬而去。
靜默半晌,一千新老黑鴉驀然放聲大笑。
屠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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