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見王不拜（上）

　　真定老王大步流星走下石階，白發(fā)與袍袖隨風揚起。

　　這次輪到駝背老太監(jiān)亦步亦趨，腳步細碎，悄無聲息地跟隨在后。

　　能穿大紅錦衣的宦官在大周稱得上鳳毛麟角，這位在王府中幾乎僅在一人之下的老人微微抬頭，欲言又止。

　　真定老王腳步不停，卻如背后生眼，隨口問道：“何事？”

　　“朔方黑鴉衛(wèi)百騎長以上前來拜見，已在府門外候了半日?！?p>　　真定老王哦了一聲，輕笑道：“黑鴉衛(wèi)？熊飛白就是在這個黑鴉校尉手底下吃了虧吧？你這老貨收了多少好處，這等小事也值得你開口？”

　　駝背老太監(jiān)也不辯解，只是笑著應(yīng)道：“老奴這點兒心思，再沒什么能瞞過王爺。那黑鴉校尉雖不太懂規(guī)矩，難得的是手面不小，直接塞給外院管事兒的幾個小子一袋金葉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報到老奴這里，只因聽說王爺進了塔園，這才不敢來擾王爺?shù)那屐o?！?p>　　闔府上下誰不知道，若是王爺進了塔園，那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一放，這種時候，也只有駝背老太監(jiān)才有膽子和面子走進這座園子。

　　“哼，又不是吳礙親自登門，不過是他隨手招來還沒養(yǎng)熟的幾條鷹犬，何況只來了這一衛(wèi)，再熬上兩個時辰，準他們在府門外磕個頭也就是了?！?p>　　駝背老太監(jiān)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極少有人知道自家王上與鎮(zhèn)獄侯之間不太對付，他這個心腹貼身太監(jiān)卻是一清二楚：“這些黑鴉進城時，同北門的禁軍起了沖突，若是王爺不說句話，只怕要起事端?！?p>　　沒等真定老王開口，他緊跟著又補充道：“十幾名黑鴉里，除去一個半步神通的校尉，倒還有兩個是宗師，半步靈感的也不乏其人。另外，黑鴉衛(wèi)大隊近千騎正在趕來的路上，距此已不足百里。那個哥舒氏后裔的一千戎騎綴在后面，意圖不明?！?p>　　真定老王臉上怒色浮現(xiàn)，旋即化作冷笑，森然道：“哦？倒是個不怕死的！在北四州橫行慣了，立下些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狗屁功勛就自以為能無法無天了？”

　　他猛地一揮手：“去，把那個黑鴉校尉叫到玄武堂來，本王先替吳礙驗驗成色！一袋金葉子就想贖罪買平安，未免太便宜了他！”

　　駝背老太監(jiān)躬身領(lǐng)命，想了想又問道：“要不要請出幾位供奉？”

　　真定老王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靠著年輕氣盛一蹴而就的半步神通罷了，空中樓閣而已，這些年見得還少了？你自去罷，孤王面前，哪個敢呲牙？”

　　駝背老太監(jiān)笑著應(yīng)了，壓低著身子越過真定老王，走出數(shù)丈后才抬高了些，出后園后步履加快，接連經(jīng)過幾座宏偉宮殿，一路穿堂過廊，擺手揮退了幾名湊上來的前院管事，獨自來到王府大門處。

　　他緩步自側(cè)門走出，抬眼便瞧見階下一頭雄健赤虎，雖是臥著，卻幾乎與王府門前的玉石獅子等高，極為惹眼。

　　赤虎身側(cè)蹲著兩人，年歲小些的明顯修行有煉體功夫，焦黃皮膚、骨骼特異，大的看上去亦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不見丁點兒稚嫩，哪怕是蹲著，仍是從里到外透著股凜冽跋扈的氣焰。

　　在這兩人一虎身后，則紋絲不動站著十名牽馬而立的黑鴉，個個頭角崢嶸，沉默凝滯如同雕像。

　　駝背老太監(jiān)站定，瞇起眼睛緩緩道：“哪個是黑鴉校尉劉屠狗？”

　　蹲在地上的黑衣少年聞聲抬頭，一雙眸子神光湛湛，眉心殷紅豎痕似有光華流轉(zhuǎn)。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駝背老太監(jiān)，驀地咧嘴笑道：“您老是？若不是這衣服上的紋飾不同，還以為是哪位朱衣大軍機親自出迎吶?！?p>　　這等陰陽怪氣，足見被晾了半日的二爺心中火氣不小。

　　蹲在他旁邊兒的瘦弱少年翻了個白眼，低聲道：“看服色，應(yīng)該是王爺?shù)馁N身內(nèi)侍、王府總管常公公，這可是遍數(shù)大周都沒有幾個的大太監(jiān)，單論品級，不比朱衣大軍機低多少呢，否則也穿不了這大紅袍?！?p>　　駝背老太監(jiān)恍若未聞，淡淡道：“王爺召見，你隨我進去。”

　　劉屠狗站起身來，旁若無人地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宛如猛虎慵懶舒腰，氣勢猶勝過身側(cè)赤虎。

　　他三兩步踏上臺階，笑道：“常公公，王爺就只見我一個？那為何命百騎長以上都來？”

　　常公公冷哼一聲，也不回答，轉(zhuǎn)身便走。

　　劉屠狗忙抬腳跟上，絲毫不見外地道：“常公公，咱黑鴉衛(wèi)花了一袋金葉子，能不能見到王爺?shù)箾]啥大不了的，只盼著能早些啟程去京師。對了，您可知道近幾日有哪位神通大宗師途徑北定府？”

　　常公公腳步一頓，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劉屠狗精神一振，喜道：“真有？”

　　常公公卻不再開口，只是悶頭前行，明擺著不愿回答。

　　劉屠狗撓撓頭，渾身上下掏了個遍，除去一些散碎銀子，便只有一根塞在錢袋最底下的鳳尾錐。

　　他取出鳳尾錐看了看，終是舍不得，不禁懊惱道：“只顧著擺闊了，早知道就只拿半袋金葉子當敲門磚了?！?p>　　常公公眼角余光瞥見那根描金彩飾的鳳尾錐，禁不住扭過頭仔細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這鳳尾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見著駝背老太監(jiān)似是認得此物，劉屠狗也是有些驚訝，才要開口又生生忍住，轉(zhuǎn)頭看向沿途的王府景致。

　　一進府門，便是一個四通八達極寬闊的院子，廳堂回廊目不暇接，居中由一條寬闊筆直的甬道連接貫通。

　　一座宛如屏風般巨大的四足青銅鼎立在院子中央，鼎身上有兩個金光燦燦的銘文，靈氣氤氳，耀人眼目，劉屠狗屏氣凝神、定睛觀瞧，這才看清那分明便是“鎮(zhèn)北”二字。

　　不愧是權(quán)柄最為顯赫藩王的府邸，僅是這大得驚人的第一重院落，便比之他曾到過的靈應(yīng)侯府要宏闊堂皇得多，更帶著一種煊赫逼人的貴氣。

　　劉屠狗的目光越過巨鼎，順著中軸線向深處望去，但見宮殿宏雄壯威嚴、金碧輝煌，僅是遠遠一瞥，便覺氣度森嚴，深處更見一座高塔，竟有凌霄之意。

　　常公公突然笑道：“這鼎乃是先皇所賜，與那座前代遺留的八明王伏魔塔一南一北、一陰一陽，同是鎮(zhèn)壓氣運的至寶，便是前幾日那位神通大宗師見了，也是贊不絕口。可惜我年紀大了，那神通大宗師的名姓卻是有些想不起來了?！?p>　　劉屠狗嘖嘖贊嘆，拿著鳳尾錐在常公公眼前晃了晃又塞回錢袋，也笑道：“我這記性竟比常公公還差些，你我都慢慢想，總有一個能先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