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個電話

　　這下小魚算是沒有疑義了。

　　這一晚剩下的時光，幽靈自己一個人去忙活別的事了。小魚把從幽靈那里得來的MC掛上了交易平臺，便叫上吉賽爾，一起去發(fā)掘其他小眾且收益奇高的電影副本了。

　　只不過，兩人的進展肯定是不太順利的。他們最終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沒有一技之長，或是對劇情的深刻理解，想像幽靈一樣從電影副本中高效賺錢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像《繡春刀》一樣，如果他倆組隊去挑戰(zhàn)“死亡之愿”難度，別說達成SSS評級了，恐怕連通關(guān)都有難度。

　　小魚被吉賽爾救下的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證明。

　　只能說幽靈不愧是動作電影平均評分排名第一的存在。雖然他并不是什么武俠世界的“武林高手”，但他不僅練過，而且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這就足以擊敗世界上九成九的挑戰(zhàn)者了。

　　凌晨三點，小魚和吉賽爾才結(jié)束了嘗試。

　　小魚看了看好友列表，見幽靈仍然在線，便打了個招呼，然后下線了。

　　幽靈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不過，只要他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小魚也懶得為他操心。

　　離開了虛擬世界，小魚就洗洗睡了。

　　這幾天經(jīng)歷的事情可真不少。趁著暫時沒什么壓力，他可算好好睡了一覺。

　　..................................

　　第二天，余羨照常在中午醒了過來。

　　他在床上躺了挺久，好好規(guī)劃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他現(xiàn)在所住的這間公寓是博物館分配的員工宿舍，既然要離職，他就不得不搬走屬于自己的東西，做一個大掃除。

　　除此之外，他還要關(guān)注交易MC的事、提交離職申請，要忙的事還真不少。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一通預(yù)料之外的電話打亂了他所有的安排。

　　來電人的備注名是：余書文。

　　余羨的父親。

　　“喂，爸爸？”小魚接通了電話。

　　“咳咳......現(xiàn)在方便么？我有事要和你說?！?p>　　“方便，怎么了？”

　　余書文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沈毓琳死了......我實在找不到別人幫忙了，所以才......”

　　聽到這個名字，余羨不禁僵了一僵。

　　沈毓琳是余羨的母親死后余書文再婚娶的女人。她給余羨的父親生了一個兒子，組成了一個新的三口之家。

　　從那以后，余羨就成了外人。

　　余羨和這個女人沒有多少交流，僅僅是在往年的一些重要節(jié)日里一起吃過幾頓飯。

　　他對這個女人的觀感不好也不壞，驟然聽說她的離世，除了訝異外也沒有什么別的情緒。

　　“真抱歉。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不想給自己找事，但也只好硬著頭皮發(fā)問。

　　“主要是......嗯，我一個人應(yīng)付不了她的后事?！?p>　　“明白了。要不然，見面說？”

　　“好。”

　　余書文說了一個地址，不過并不是他的住處。兩人約定的會面時間是盡快，因此余羨麻利地洗漱穿戴后便匆匆趕往了那個地址。

　　這是一處市中心的小公園。余羨到達的時候，余書文已經(jīng)坐在長椅上等著他了。

　　他的身邊放著兩杯紙杯裝的咖啡。見余羨來了，他將其中一杯推了一推，表示這是為余羨準(zhǔn)備的。

　　余羨對父親選擇的會面地點其實不太滿意。這么冷的天，除了與里弗斯那樣云遮霧罩的人會面，誰會想要在室外與人聊天？

　　但他看了余書文一眼之后，就把那些抱怨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余書文的狀態(tài)很差，雙眼浮腫，面色暗沉，看上去一副幾天沒睡的樣子。很顯然，這段時間他過得并不好。

　　余羨走到了長椅邊，拿起了那杯咖啡坐了下去。他沒有喝那杯咖啡，只是捧著它，就像在用它捂手。

　　“前幾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怎么沒有提她的事？”

　　余羨一貫是用“她”來稱呼沈毓琳的。他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詞來稱呼對方。

　　“媽媽”是絕不可能的?！鞍⒁獭彼坪跻膊惶线m，因為沈毓琳不過三十出頭，比余羨大不了多少，想必也不愿被人叫老了。

　　“她那幾天已經(jīng)不行了，”余書文神情神色木然地說道，“但你們相處得一直不好，我就想著先別打擾你過節(jié)的心情了吧?！?p>　　余羨沉默了一會兒，才追問道：“什么??？”

　　“長期反復(fù)哮喘引發(fā)的肺間質(zhì)纖維化。她一直沒能換上仿生肺?！?p>　　仿生肺啊......那就說得通了。余羨默默地嘆了口氣。

　　以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來說，大部分疾病都已不再致命?？赡鞘菍τ绣X人來說。

　　不用配對，不需考慮排異反應(yīng)的仿生器官是大多數(shù)致死病的終極解決方案?？沙俗畛Ｓ玫姆律I臟和人工角膜以外，更替大部分仿生器官的代價都是普通人承受不起的。

　　在紐卡斯?fàn)柎髮W(xué)醫(yī)院更換一對仿生肺的花費是75萬鎊，要是不吃不喝，大多數(shù)人花上個小半輩子興許也能湊夠這筆錢?？沙鞘欣锔甙旱娜粘ｉ_銷幾乎耗盡了每個人的可支配收入，真正能存下錢的又有多少呢？

　　盡管余書文的工資要比余羨高上不少，但因為有個幼兒要養(yǎng)育，他和沈毓琳的收入也就是勉強夠用，根本存不下來。

　　至于醫(yī)保？對不起，更換仿生器官不在醫(yī)保的報銷范圍內(nèi)。

　　此時的余羨是有些觸動的，倒不是因為仿生肺或沈毓琳的死，而是余書文那句“別打擾你過節(jié)的心情?！?p>　　雖然他并不相信這種說辭，更不要說感動了，可他的父親至少沒有想過用各種接口把自己這個長子拖入新家庭的泥潭，不是嗎？

　　要是他早在知道沈毓琳要換肺的時候就張嘴問自己要錢，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余羨也許真的會給對方提供一些經(jīng)濟上的幫助，可兩人的父子關(guān)系怕是也就走到頭了。

　　“節(jié)哀?！边@是他此時唯一能夠給出的安慰。

　　同時，他還想到了一個相當(dāng)實際的問題：“她死了，你自己一個人怎么帶孩子？”

　　該不會......你想讓我?guī)兔Π桑?p>　　“實在不行的話，停職一陣子就行了，”余書文倒沒往那方面想，“熠熠三歲了，再過上半年、一年的，我就可以把他送去幼兒園了?！?p>　　這是眼下許多家庭的困境。浩劫之后，只有極少數(shù)家庭仍保持完整，大部分單親家庭都沒有余力照顧年幼的孩子。

　　“那么關(guān)于沈毓琳的后事，我該幫你做些什么？”余羨問道。

　　“這兩天我應(yīng)該都在和喪葬公司打交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照看一下熠熠，就兩天，白天就行！”

　　淦......還真在這兒等著我呢？

　　“好。但我只有兩天?！?p>　　余羨略顯煩躁地揉了揉頭發(fā)。

　　帶孩子這種事，應(yīng)該比荒野求生還痛苦吧？

　　但他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這個請求。

　　尤其是在看到了父親疲憊的雙眼之后。

　　可余書文的這個請求，恰恰也堅定了他離開這座城市的決心——他實在無法想象在將來的日子里，時不時就要替父親照顧那個名義上的弟弟；也不想和他們倆組成一個新的家庭，看著他的懦夫父親對另一個孩子關(guān)懷有加。

　　這幾年，他的腦袋里一直有兩個小人在不停地吶喊。其中一個喊著：你的父親是個懦夫！就是因為他的軟弱，才會任由那種事發(fā)生在眼前！另一個則面容悲戚地說道：原諒他，再怎么說，你也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

　　我終于不用再聽那兩個小人的爭吵了。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余羨也終于松了口氣。

　　他或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原諒自己的父親，但那一天還沒有到來。

　　“但我需要一點點回報，”余羨開口道，“不是物質(zhì)上的，不用擔(dān)心?！?p>　　余書文神色一凜。

　　他大概猜到余羨想要什么了。

　　“給我那幾個名字。”余羨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確定準(zhǔn)備好了？會不會太早了？”余書文神情復(fù)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距離兩人最初產(chǎn)生裂痕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時間了。

　　只要再挺一陣子，新的時代就會到來。那件事或許就不會發(fā)生了。

　　但俗話說得好，行百里者半九十。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中，倒在事成前最后一步的人少嗎？

　　“我準(zhǔn)備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p>　　余羨非常篤定地回答了他的父親。

　　他沒有辦法明確地告訴對方自己獲得了怎樣的助力，否則余書文或許更容易理解。

　　只是，他還不想讓余書文知道幽靈的存在。雖然對方很有可能已經(jīng)捕捉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成為紐卡斯?fàn)柕木用褚詠恚鸵恢毕胍瓿蛇@件事。想要實現(xiàn)這件事，他不得不伺機重返那片發(fā)生過無數(shù)悲劇的荒野。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幽靈許諾的十年效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把想法付諸行動。

　　余書文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從余羨手中接過了手環(huán)，在備忘錄中輸入了一串信息。

　　他試著表現(xiàn)得更像一個父親：“如果你愿意再等一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做這件事......”

　　“不必了，”余羨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父親，“不要再提醒我你是個多么糟糕的人了?！?p>　　我好不容易才能夠心平氣和地和你坐在一起。

　　如果你執(zhí)意要毀了這一切，或者試圖阻撓我的話......

　　他深深看了余書文一眼，然后便果斷起身離開了。

　　余書文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只是他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似乎又變得更加佝僂了一些。

　　............................

　　與余書文分別之后，余羨連續(xù)呼出了三通電話。

　　第一通是給博物館的館長，哈里斯先生的。

　　“喂，哈里斯先生，圣誕快樂！很抱歉在冬假期間打擾您......”

　　接著他直接地表示了自己離職的意愿。

　　哈里斯當(dāng)然非常驚訝。這年頭，主動離職的人不見得比在城里晃悠的仿生人多到哪去。但余羨態(tài)度非常堅決，哈里斯也就不再嘗試挽留了。

　　他顯然不知道余羨和女上司在治安辦公室上演的那一場鬧劇。

　　“我明白了......方便說說原因和去向么？”哈里斯問道。

　　一提到這個余羨就來氣。貝恩斯那可恨的嘴臉立即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于是他便毫不客氣地揭露了對方的種種惡行，以及兩人正面沖突的過程。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哈里斯略微顫抖的聲音才傳入了余羨耳中：

　　“我會處理她的。如果......我是說如果，貝恩斯女士被調(diào)離了那個崗位，你還要離職么？”

　　這是一個出乎余羨意料之外的問題。他難免猶豫了一小會兒，最后給了對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最近我需要好好調(diào)整一下心態(tài)，換一個環(huán)境......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會重新回到博物館的。只要館長還愿意要我。”

　　這顯然不合規(guī)矩，返聘主動離職人員的事在任何時期都是很少見的。但哈里斯先生眼下心事重重，隨口便應(yīng)了一句“好的”。

　　他正為余羨口中那個“縱容下屬作惡，甚至可能接受了性賄（FHX）賂”的自身形象而苦惱呢。

　　既然已經(jīng)撕破了臉，余羨自然不介意在攻擊貝恩斯的過程中稍稍多加些料。

　　他對哈里斯先生的了解不多。但在對方暴露出的為數(shù)不多的性格特征中，他很好地抓住了“要面子，愛名聲，優(yōu)柔寡斷”這幾個關(guān)鍵點。

　　他很期待對方聽到貝恩斯婚內(nèi)出軌，并與對方傳出了不太好聽的傳言后的反應(yīng)。

　　在告知對方自己將會在后天之后搬出員工宿舍以后，余羨便再次向?qū)Ψ街乱怨?jié)日的問候，結(jié)束了通話。

　　不過余羨對那個老女人的反擊怎么可能僅僅是幼稚的告狀呢？

　　實際上，早在與貝恩斯爆發(fā)激烈爭吵的當(dāng)天，他就已經(jīng)對對方進行了報復(fù)。

　　有一封延遲寄出的掛號信，將會在冬假結(jié)束復(fù)工的當(dāng)天被送到貝恩斯的老公手里。

　　而且那封信的收件地址，是那個蘇格蘭商人的辦公室。

　　余羨已經(jīng)想象過那個可憐的男人在得知自己頭上早已變得綠油油后大發(fā)雷霆的場面了。

　　雖然很同情這位綠帽俠，但他認(rèn)為對方有權(quán)利也有必要知道貝恩斯的行為。

　　那么余羨的報復(fù)就這么結(jié)束了？

　　當(dāng)然還沒有。

　　除了以上兩份“饋贈”，余羨還為對方準(zhǔn)備了一份大禮。那份大禮此刻正躺在貝恩斯辦公室的抽屜里，等著在某個出人意料的時刻重見天日呢。

　　總之，余羨這次是真的被惹毛了。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平日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家伙一旦被真正激怒，往往會讓激怒他的人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第二通電話，是打給幽靈的。

　　他告訴幽靈，希望對方在兩天后去紐卡斯?fàn)柦纪獾哪翘幘奂亟幼约?。自己已?jīng)做好了遠(yuǎn)行的打算。

　　幽靈沒有在電話里多說什么，只是再次勸余羨三思，如果兩天后仍沒有改變主意的話，自己就去接他。

　　第三通電話，余羨打給了里弗斯。

　　“里弗斯先生，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我將在兩天后離開紐卡斯?fàn)枺肼犅犇愕慕ㄗh?！?p>　　他口中的建議，自然是指“現(xiàn)實主義”組織想要給他的建議。

　　或者說組織對他的安排。

　　余羨不敢說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他總會記住別人給予的善意?？梢哉f，要是離開了里弗斯和“現(xiàn)實主義”提供的幫助，“復(fù)活”幽靈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實現(xiàn)。

　　當(dāng)然，如果里弗斯沒有在那個下午走進漢考克大北方博物館的話，自己或許會在《孿生宇宙》里過上一個悠閑的假期，然后重返崗位，繼續(xù)自己單調(diào)卻安穩(wěn)的講解員工作。一切都不會改變。

　　可他還是很感激里弗斯。因為此刻的余羨已經(jīng)不愿回頭去看自己過去的生活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手里還真有一個組織交代的任務(wù)，只有你和你的朋友能夠完成?！?p>　　里弗斯用頗為驚喜的語氣說道。

　　余羨對這套說辭十分不以為然。

　　我的朋友，是指幽靈吧。只有我和幽靈能夠完成的任務(wù)？

　　也就是說，幽靈無法回歸現(xiàn)實世界，我又不打算離開紐卡斯?fàn)柕脑挘艾F(xiàn)實主義”的某個驚人計劃就會提前流產(chǎn)？

　　別開玩笑了好嗎？如果你們推行計劃需要依靠這些“奇跡”的話，那你們索性改個名字好了。

　　別叫“現(xiàn)實主義”了，叫“理想主義”或者“魔幻主義”吧！

　　只是聽完里弗斯的敘述，他卻陷入了沉默。

　　里弗斯口中的任務(wù)是：讓余羨和幽靈去南方，在一個人類與仿生人混居的城市中處決一個泄露組織秘密的叛徒。

　　“人類與仿生人混居的城市？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余羨問出了這個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問題。

　　“有。還不止一個，”里弗斯突然有些感慨，“剛剛接觸組織時的我，反應(yīng)和現(xiàn)在的你差不多。只有離開紐卡斯?fàn)栠@樣的烏托邦，你才能認(rèn)識到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

　　“這個任務(wù)......我是愿意接受的。組織為我做了這么多，我總得為組織做點事，不是嗎？”

　　余羨不太確定地說道：“但我不得不問一句：你覺得以我的能力，可以勝任這項任務(wù)嗎？”

　　去到一個充滿仿生人的聚集地，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殺死一個或許早有準(zhǔn)備的敵人，并且全身而退。

　　這聽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一個人當(dāng)然做不到，但你不是有個朋友嘛。以我掌握的信息來看，幽靈可不是什么菜鳥?！?p>　　像你一樣的菜鳥。

　　這是他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難怪是我和我的朋友......明白了，但我要先問問幽靈的意見?！?p>　　“那是當(dāng)然。放心，組織會為你們提供一些必要的裝備和對方的信息的?！?p>　　“好?！?p>　　結(jié)束通話，余羨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濕冷的空氣，來刺激自己有些轉(zhuǎn)不過來的大腦。

　　總感覺這個任務(wù)不像聽起來那樣簡單......

　　而且以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這個任務(wù)并不是交給我的，而是交給幽靈的。

　　幽靈的能力倒是不用懷疑。只是，他愿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好不容易獲得了自由的幽靈，對這么快就要陷入別人的支配，應(yīng)該不會感到高興吧？

　　算了。

　　等和幽靈見了面，由他自己選擇吧。